麗池卡爾頓飯店的酒吧正對市立花園,入內須打領帶。我曾經從其他觀景點眺望過市立花園,沒打領帶,也不覺得手足無措,不過或許有些事麗池比我還清楚。

  牛仔褲和休閒衫是我平常的穿著,但西裝領帶是為了公事,因此這是他們的時間,不是我的。何況最近我的髒衣服來不及拿去洗,我的牛仔褲也不可能自己跳上地鐵,來這兒跟我會合,讓我一有機會就換上。總之,我從衣櫃挑了一套亞曼尼的深藍色雙排釦西裝——我的客戶拿來付我費用的幾樣東西之一——找到搭配的鞋子、領帶和襯衫,在你還沒來得及稱讚我「夠GQ」,我便光鮮得足以參加正式的晚宴了。

  穿越阿靈頓街時,我對著酒吧的暗色玻璃櫥窗顧影自賞。我的步伐輕快,眼神炯亮,頭髮一絲不苟,完全符合這世界的標準。

  年輕的門房臉頰滑嫩得彷彿直接跳過青春期,他打開沉重的黃銅門說:「歡迎光臨麗池卡爾頓飯店,先生。」他說得倒也真心——我選中了他的小飯店,令他不覺流露出自豪的語氣。他以誇張的姿勢把手臂往前一伸,為我指路,以免我自己搞不清方向。我還來不及謝他,門就在我身後關上,他已忙著為下一位幸運兒招呼全世界最高級的計程車了。

  我的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軍人踏步清脆的劈啪響,長褲清晰的褶痕反映在黃銅菸灰缸上。我總以為能在麗池的大廳看見飾演克拉克.肯特的喬治.里夫斯,或鮑嘉與雷蒙.馬西同抽一根菸。麗池是那種充滿低調奢華的飯店:地毯是深沉富麗的東方風格;櫃台與門房的桌子是熠熠生輝的橡木做的;大廳是形形色色的人熙來攘往的中途站,除了野心勃勃的股票經紀人手提軟皮公事包,忙著運送著自己的前途外,還有披著毛皮大衣、自命不凡的貴婦,不耐煩地等待著每日例行的修指甲約,以及大批身穿海軍藍制服的男僕,推著黃銅行李車經過厚厚的地毯發出最輕柔的咻咻聲。無論外界有什麼變化,站在這大廳,看著這些人,你會以為現在還是德軍大肆空襲倫敦的時代。

  我越過酒吧的男服務生,自己打開門。他究竟高興與否,表面上看不出,究竟有無生氣,表面上也看不出。厚重的門在我身後關上,我站在長毛地毯上,發現他們坐在酒吧深處臨花園的一張桌子。那三個人所擁有的政治勢力,足以阻撓我們進入二十一世紀。

  年紀最輕的吉姆.福南見到我立即起身,面露微笑。吉姆是我們本地選出的議員;這件事是他的工作。他邁出三大步跨越地毯才伸出手,臉上立即綻露甘迺迪式的笑容。我握住他的手。「嗨,吉姆。」

  「派崔克。」他說,彷彿一整天都在停機坪望穿秋水,等我從戰俘營歸來。「派崔克。」他又說了一次,「很高興你能來。」他拍拍我的肩,打量我的眼神又好像昨天才跟我碰過面。「你穿得很帥。」

  「想跟我約會嗎?」

  吉姆聽了立即發出真誠的笑聲,似乎有點過頭。他帶我到桌邊,「派崔克.肯錫,史特林.穆爾康參議員,布萊恩.保羅森參議員。」

  吉姆說「參議員」這幾個字時,帶著令人難解的敬意,就像有人說「海夫納」時的那種口氣。

  史特林.穆爾康臉色紅潤、肥碩健壯,是那種把體重當作利器而非負擔的人。他有一頭僵硬的白髮,幾乎可以在上面降落DC-10噴射運輸機,握手的勁道足以造成對方麻痺。打從內戰結束後,他就一直是本州多數黨領袖,而且至今仍未打算退休。他說:「派特小子,很高興又見面了。」他還帶有濃重的愛爾蘭腔,應該是在波士頓南區成長養出來的口音。

  布萊恩.保羅森瘦骨嶙峋,光滑的頭髮顏色如錫般灰白,他的手握起來感覺潮濕而多肉。他等穆爾康就座自己才坐下,我不由得懷疑他是否先經過他允許才敢在我手心流了滿手的汗。他向我點頭、使眼色,以示招呼,正是只肯暫時跨出別人影子的人會做的事。不過他們說他即使當了穆爾康多年的跟班,還是很有頭腦。

  穆爾康揚起眉,看著保羅森。保羅森揚起眉,看著吉姆。吉姆揚起眉,看著我。我頓了一下,然後揚起眉,看著他們每一個人。「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保羅森一臉困惑,吉姆似笑非笑。穆爾康開口說:「該怎麼開始呢?」

  我看了後方的酒吧一眼。「先來一杯如何?」

  穆爾康發出開懷的笑聲,吉姆與保羅森也跟進。現在我知道吉姆的笑聲從何而來了,不過至少他們沒有一起拍膝蓋。

  「當然。」穆爾康說:「當然。」

  他舉起手,一個甜膩的小妞隨即出現在我身邊,她身上的金質名牌寫著瑞秋。「參議員!有什麼需要嗎?」

  「麻煩給這年輕人一杯酒。」這句話從他的大嗓門和笑聲間迸出。

  瑞秋的笑顏更加燦爛,她微轉過身,俯頭看我。「當然,請問先生想喝什麼?」

  「啤酒,你們這兒有啤酒嗎?」

  她笑了,政客們跟著笑。我克制住自己,保持正經的臉色。天啊!這可真是個歡樂的地方。

  「有,先生。」她宣布:「我們有海尼根、貝克、摩爾森、山姆亞當斯、聖保利、可樂娜、羅文布勞、多斯伊奎斯——」

  我趁天還沒黑趕緊打岔:「摩爾森就可以了。」

  「派崔克。」吉姆說著邊交握雙手,挨到我面前。該談正經事了。「我們有一點……」

  「棘手難題。」穆爾康說:「我們手頭上有一點棘手難題,希望能低調處理,然後盡快把它拋到腦後。」

  一時之間,沒人講話。或許大家心裡都在想,了不得,我們居然認識一個會在閒談中用「棘手難題」這種字眼的人。

  穆爾康往椅背靠,一面盯著我瞧。瑞秋又來了,把一只冰涼的玻璃杯擺在我面前,倒了三分之二瓶的摩爾森進去。我發現穆爾康的黑眼珠定定地注視著我。瑞秋說:「享用愉快。」然後就走了。

  穆爾康的目光毫不動搖,或許要發生大爆炸才能讓他的眼睛眨一下吧。「我跟你爸爸很熟,小伙子。我沒見過……呃,比他更好的人,他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英雄。」

  「他提起你也是讚不絕口,參議員。」

  穆爾康點點頭,表示這是理所當然。「可惜,他走得早,看起來像傑克.拉蘭那麼硬朗,可是——」他用指關節敲敲胸口「——心臟的毛病誰也說不準。」

  我父親與肺癌搏鬥了半年,最後不敵而病逝,但穆爾康硬要認為是心臟病就隨他吧。

  「如今,這是他兒子。」穆爾康說:「幾乎長大成人了。」

  「幾乎。」我說:「上個月,我甚至開始刮鬍子了呢!」

  吉姆臉上的表情彷彿吞下了一隻青蛙。保羅森斜眼瞄了一下。

  穆爾康綻開笑容。「好了,小伙子,好了,我懂你的意思。」他嘆口氣。「我告訴你,派特,等你到我這年紀,就會知道除了昨天以外,一切似乎都才剛發生過。」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其實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穆爾康攪拌一下他的酒,然後拿出攪拌棒,輕輕放在雞尾酒紙巾上。「我們都知道說到找人,沒人比你更在行。」他攤開手掌,朝我這兒一捧。

  我點點頭。

  「啊!不謙虛一下?」

  我聳聳肩。「這是我的工作,最好還是專精一點。」我啜了一口摩爾森,甘苦參半的強烈滋味在我舌間漫開,這已不是頭一次我寧願自己還抽菸。

  「總之,小伙子,我們的問題是:我們有個相當重要的法案即將在下週提出,我們的攻擊火力很強,可是某些我們用來集中火力的方法與服務有可能被……誤解了。」

  「誤解?」

  穆爾康點頭微笑,彷彿我說了「好傢伙」。

  「誤解。」他重複道。

  我決定陪他繼續玩下去。「而這些方法和服務——有紀錄和文件資料?」

  「他的反應真快。」他對吉姆和保羅森說:「沒錯,真的很快。」他看著我說:「文件資料,沒錯,派特。」

  我不知該不該告訴他我最痛恨別人叫我派特,乾脆我改口叫他史特,看他喜不喜歡。我喝了口啤酒。「參議員,我的專長是找人,不是找東西。」

  「容我插句話。」吉姆打岔道:「檔案在一個人身上,而這個人最近失蹤了,是——」

  「——是州議會大樓裡一個原本挺可靠的員工。」穆爾康說。穆爾康正是「不怒而威」的極致代表,他的態度、語氣和臉色並未流露出責難之意,但吉姆卻一副做錯事被逮個正著的神情。他拿起威士忌喝一大口,搖晃得冰塊撞擊杯緣,叮噹作響。我懷疑他是否還敢再插嘴。

  穆爾康看著保羅森,保羅森便伸手拿起公事包,抽出一小疊文件,遞給我。

  最上面一頁是張照片,解析度不佳,是州議會大樓員工證的放大影本。照片中是個黑種女人,中年、雙眼飽經風霜、臉上表情疲憊不堪。她的嘴唇微開,斜向一邊,彷彿正要對攝影師表示不耐。我翻過這一頁,第二頁是她的駕照影本,擺在一張白紙中央。她叫珍娜.安傑林,現年四十一歲,看來卻像五十歲。她的駕照是麻州三級駕照,未被吊扣。她的眼睛是棕色的,身高五呎六吋,地址是多徹斯特區肯尼斯街四一二號,社會福利號碼是○四二——五一——六五四三。

  我看著這三個政治人,發覺我的視線不由得被穆爾康的黑眼珠吸引過去。「還有呢?」我說。

  「珍娜是我辦公室的清潔女工,布萊恩的辦公室也是她負責的。」他聳聳肩。「以黑人來說,我對她沒什麼好挑剔的。」

  穆爾康覺得沒把握可以在對方面前用「黑鬼」這類字眼,便改口說「黑人」。他就是這種人。

  「直到……」我說。

  「直到她九天前失蹤。」

  「自動放假?」

  穆爾康看我的神情,彷彿我剛說的是大學籃球賽沒作弊。「她﹃自動放假﹄時,也帶走了那些文件。」

  「拿去當海灘假期的讀物?」我問。

  保羅森往我面前的桌子用力一拍,說:「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肯錫,你懂嗎?」

  我用懶洋洋的眼神看著他的手。

  穆爾康說:「布萊恩。」

  保羅森抽回手,以便檢查他背後的鞭痕。

  我仍用睡眼瞪著他——安琪說我這是死人眼——然後對穆爾康說:「你們怎麼知道她拿了那些……文件。」

  保羅森的目光從我眼睛移開,往下垂,落在他自己的馬丁尼上。那杯酒還沒動過,此時他也沒喝,八成在等批准吧。

  穆爾康說:「我們確認過了,相信我,除了她,沒有人是合理的嫌疑犯。」

  「為什麼是她?」

  「什麼?」

  「為什麼說她是合理的嫌疑犯?」

  穆爾康皮笑肉不笑地說:「因為她失蹤那天,文件也不見了。誰搞得懂這些人?」

  「嗯。」我說。

  「你可以幫我們找她嗎?派特。」

  我朝窗外望去,門房正忙著把一個人連推帶拉地送進計程車。花園內有一對身穿「歡樂酒店」運動衫的中年男女對著華盛頓的雕像猛拍照,等他們帶回家鄉欣賞時,肯定會連連叫好。人行道上有個酒鬼用抓著酒瓶的手撐住自己;另一手掌心朝上往前伸,穩如泰山地等人施捨零錢。美麗的女人成群結隊經過。

  「我收費很貴。」我說。

  「我知道。」穆爾康說:「但是你為什麼還住在舊區?」聽他的口氣,彷彿要我相信他的心也還留在那兒,彷彿如今那裡的意義大過另一條可以讓人飛黃騰達、出人頭地的捷徑。

  我思索著該怎麼回他,想了些念舊情、歸屬感之類的答覆,最後我說了實話:「我的公寓有租金管制。」

 

***

 

  聖巴托洛穆教堂的鐘樓就是我的辦公室,我一直沒查出以前鐘樓裡那口鐘的下落,在隔壁教會學校教書的修女們也不肯透露。年紀較長的索性來個相應不理,較年輕的似乎覺得我的好奇心很有趣。海倫修女有一次告訴我,那口鐘「被奇蹟似地變走了」,這是她說的。和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喬伊絲修女老說它被「放錯地方了」,然後對我露出修女不該有的邪惡笑容。我是偵探,但即使山姆.史貝德也會被這些修女耍得團團轉。

  我拿到偵探執照那天,教區神父杜門德就問我願不願意為教堂提供保全服務。有些不信神的人又闖進來偷聖餐杯和燭台,套句杜門德神父說的:「這種鳥事最好別再發生。」他提供我到神父宅用三餐、第一件案子以及來自上帝的感謝,只要我進駐鐘樓,等待下一次闖空門事件發生。我說我可沒這麼便宜,我要求他在我找到自己的辦公室之前,暫時先讓我使用鐘樓。以教士而言,他算滿容易讓步的。但是,當我看到裡面的狀況時——九年沒使用——就知道原因何在了。

  安琪和我勉強把兩張桌子塞進去,還有兩張椅子。當我們明白再也沒有空間可以擺得下檔案櫃時,我又把所有的舊檔案搬回住處。我們裝了一台個人電腦,拚命把資料往磁碟機裡塞,再將一些正在處理的檔案擺在辦公桌上,給客戶留個專業的印象,好讓他們幾乎忘了這辦公室的寒傖。「幾乎」。

  我爬上頂階時,安琪正坐在辦公桌後面,忙著研究最近的安.蘭德斯專欄,於是我躡手躡腳走進去。起初她沒注意到我——安正在處理的必定是個棘手的人物——難得她如此安詳自若,我便趁機仔細端詳她。

  「嘿,側滑小子。」她說著從桌上的菸盒抽出一根菸。

  只有安琪會叫我「側滑小子」,這或許是因為十三年前我開著爸爸的車繞竿單側滑行時,只有她在旁邊。

  「嘿,美人。」我說,坐進自己的椅子。我想叫她美人的應該不只我一個,這是習慣使然或事實的陳述,就隨你挑了。我對她的墨鏡點點頭。「昨晚又玩過頭了?」

  她聳聳肩,朝窗外望去。「菲爾喝了酒。」

  菲爾是安琪的丈夫,也是個混蛋。

  我把想法說了出來。

  「是啊,反正就是這樣……」她掀起窗簾的一角,在手中翻來覆去。「你打算怎樣?」

  「和以前一樣。」我說:「我十分樂意照以前的方法做。」

  她低下頭,墨鏡便滑落到鼻梁下方,露出從左眼角延伸至太陽穴的一道瘀青。「等你算完帳,他會再回家,到時候會讓我現在的傷痕看起來只是小意思而已,就跟打情罵俏留下的痕跡差不多。」她將太陽眼鏡推回眼睛前方。「我說的對不對?」她的聲音輕快,卻嚴厲如冬日的陽光。我討厭這種聲音。

  「隨妳吧!」我說。

  「樂意之至。」

  安琪、菲爾和我從小一起長大。安琪和我是最好的朋友,安琪和菲爾是最好的情侶。有時是如此。這是根據我的經驗,但幸好只是有時如此,而非經常如此。幾年前,安琪帶著墨鏡和兩顆腫得像八號撞球的眼睛,來到辦公室。還有手臂、脖子上各式大小不一的瘀青,以及後腦勺一吋高的腫塊。我的臉八成洩露出心中的盤算,因為她劈頭就說:「派崔克,理智一點。」看來那並不是頭一回,事實也是如此。只不過那是最嚴重的一次,所以當我在俄芬姆斯角的吉米酒吧找到菲爾時,我們心平氣和地喝了幾杯酒,心平氣和地玩了幾局撞球,然後我切入正題,他的反應則是:「關你什麼鳥事,派崔克?」於是我便用結實的撞球桿打得他半死不活。

  為此我沾沾自喜了幾天,可能還做了些跟安琪共同生活的幸福美夢,我記不太清楚了。接著菲爾出院了,換安琪整整一個星期沒來上班。當她再度出現,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而且每次坐下或起身都得深吸一口氣。他沒碰她的臉,但她幾乎渾身青紫。

  她兩星期不跟我講話。兩星期,還真久。

  此時我看著望向窗外的她,這已非我頭一次想不透為什麼這樣一個女人,一個不輕易受騙上當,敢狠狠修理巴比.羅伊斯的女人(他竟敢抵抗我們溫和的勸進,不肯去見替他付保釋金的人),居然受得了當丈夫的受氣包。那次巴比.羅伊斯當場倒地不起,我則是常想何時也輪到菲爾,不過截至目前為止,時候還未到。

  我可以想見她怎麼回答我的問題——她每次談到他,就會用那種有氣無力的聲音說話。她愛他,就這麼簡單。我再也無法在他身上看到的某種特質,他們私下相處時或許仍顯現在她面前;或許在她眼裡,他所具有的某種美好特質仍像聖杯一樣閃閃發亮。事情一定是這樣,因為不論是我或任何一個認識她的人,都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毫無道理可言。

  她打開窗戶,把手中的香菸彈了出去。道地的都市女孩。我等著窗外某個夏令營的學生發出尖叫,或某個修女拖著大屁股爬上樓來,眼中燃著上帝的怒火,手裡捏著未熄的菸屁股。但是什麼也沒發生。安琪從開著的窗戶轉過身,清涼的夏日微風吹進了餘煙、自由和撒滿校園地上的紫丁香花瓣香氣。

  「所以,我們又有工作了?」她說著靠回椅背。

  「我們又有工作了。」

  「好耶。」她說:「對了,這身行頭不錯。」

  「讓妳忍不住想撲過來嗎?」

  她緩緩搖頭。「呃,不。」

  「所以妳不知道我去了哪?」

  她又搖頭。「我很清楚你去了哪,側滑小子,問題就出在這兒。」

  「爛女人。」我說。

  「臭小子。」她對我吐舌頭。「什麼案子?」

  我從西裝外套的胸口暗袋抽出珍娜.安傑林的資料,扔到她桌上。「單純的尋人案件。」

  她翻閱資料。「為什麼會有人重視中年清潔女工失蹤的案件?」

  「看來有些文件跟著她一起失蹤了,州議會的檔案。」

  「哪方面的文件?」

  我聳聳肩。「妳也知道這些政客,什麼事都神祕兮兮的。」

  「他們怎麼知道是她拿的?」

  「妳看照片。」

  「啊!」她說著點起頭。「她是黑人。」

  「對大多數人而言,這就是足夠的證據了。」

  「即使是本地參議會裡的自由派?」

  「本地參議會裡的自由派在休會期間,也只不過是另一個來自南區的種族歧視分子。」

  我把我們見面的情形,以及有關穆爾康與他的哈巴狗、保羅森,和麗池飯店極盡諂媚的工作人員都告訴她。

  「這個吉姆.福南議員——在那些議會大老面前,表現得如何?」

  「妳看過大狗和小狗的卡通片嗎?就是那種小狗吐著舌頭哈哈哈,一面跳上跳下,一面不停問大狗:『我們要去哪,老大?我們要去哪,老大?』的卡通。」

  「看過。」

  「他就像那樣。」我說。

  她把鉛筆放進嘴裡咬,然後又用鉛筆敲門牙。「你轉述給我的二手資料不清不楚,到底怎麼回事?」

  「大概就這樣了。」

  「你信他們嗎?」

  「鬼才信他們。」

  「所以事情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單純,大偵探?」

  我聳聳肩。「他們是民選的官僚,哪天他們說出全部的實情,妓女也免費賣身了。」

  她笑笑。「你的比喻向來精采,你可真是良好教養下的奇特產物。」她看著我,笑得更開,鉛筆繼續敲著左門牙,有點小裂縫那顆。「那麼,其餘的內情呢?」

  我拉鬆領帶,把它從頭頂解套。「妳問倒我了。」

  「這算哪門子的大偵探。」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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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前酒

戰前酒_書封(立)  


出版時間︰
2013.4.16
者︰丹尼斯.勒翰 Dennis Lehane
價︰300

他的聲音,稱得上是獨創的原型。──麥可.康納利Michael Connelly
勒翰高質感的偵探小說簡直成了我的命脈。——史蒂芬.金(Stephen King

沒看過這個系列,你不算認識丹尼斯.勒翰


《隔離島》、《神祕河流》作者開筆之作

夏姆斯獎最佳首作
全球銷售千萬冊的男女偵探搭檔派崔克/安琪系列

去年夏天有人死了,
這些人大多數是無辜的,有的人比某些人罪有應得。
去年夏天也有人動手殺人,
他們沒一個是清白的,我很清楚,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凝視著細窄的槍管,看著布滿恐懼與憎恨的眼睛,
發現我自己的倒影就在那眼底。
我扣下扳機,好令它消失。 
死去的人有好有壞,但存活的人沒有一個是清白的


這是個尋人任務。三個地方政治角頭,委託波士頓最佳偵探搭檔派崔克和安琪找出一個偷走機密文件的黑人清潔婦。派崔克和安琪原想,只要動用黑白兩道的人脈,查出清潔婦落腳所在,打個電話通知雇主,任務即可圓滿結束,賞金即可輕鬆落袋。

沒想到,清潔婦拿走的不是機密文件,而是幾張藏在不知名地點的照片。想要這幾張照片的也不只是三個政客,還有兩個彼此廝殺的幫派首腦。才剛接到任務不到二十四小時,派崔克就遭到狙擊,才剛和清潔婦碰面,她就慘死在派崔克面前,胸膛被轟成蜂窩。

「我隱約指望時間靜止,每個人都停在原地,屏氣凝神等待進一步的消息。但是大家仍繼續吃午餐、打電話、取消牙醫掛號、剪頭髮、預約晚餐,忙自己的工作。
「事發到現在四小時,一切又恢復正常。封鎖障礙已移走,所有的問題都問過了,所有的目擊證人也留下了姓名。藍帽子被抬上救護車載走,珍娜被裝進屍袋,拉上拉鍊,送去太平間。然後有個人過來用水管沖掉水泥地上的血跡,沖得一乾二淨。」

「父權的傾壓、愛情的不對等、階級間的相互仇視、誤解、利用及關懷,在所謂的美好童年當中可能留下必須一輩子與之抗衡的印記,在感情當中可能生出不可解的張狂暴力。這些混在《戰前酒》裡頭的原料,完全取材自你我浸泡其中的現實生活,像是一杯後勁極強的烈酒,愈是回味,感觸就愈是層出不窮……」──作家 臥斧(摘自本書導讀)

一旦你開始讀《戰前酒》,你就可以體會什麼叫做「不忍釋卷」──聖匹茲堡時報
不寒而慄……一個布局完美、極好讀、極耐讀的故事。——波士頓週日環球報





【作者簡介】

丹尼斯.勒翰 Dennis Lehane


一九六五年八月四日出生於美國麻州多徹斯特,愛爾蘭裔,現居住在波士頓。八歲便立志成為專職作家,出道前為了磨練筆鋒、攥錢維生,曾當過心理諮商師、侍者、代客停車小弟、禮車司機、卡車司機、書店門市人員等,以支持他邁向作家之路的心願。
一九九四年以小說《戰前酒》出道,創造了冷硬男女私探搭檔「派崔克/安琪」系列,黑色幽默的對話與深入家庭、暴力、童年創傷的題材引起書市極大回響,五年內拿下美國推理界夏姆斯、安東尼、巴瑞、戴利斯獎等多項重要大獎,外銷二十多國版權,並以此系列寫下北美一百三十萬、全球兩百四十萬冊的銷售成績。
勒翰真正打入主流文學界,登上巔峰的經典之作,是非系列作品《神祕河流》。小說受好萊塢名導克林伊斯威特青睞改拍成同名電影,獲奧斯卡六項提名,拿下最佳男主角、男配角兩項大獎,小說也因此一舉突破全球兩百五十萬冊的銷售佳績。二○○七年,好萊塢男星班艾佛列克重返編劇行列,取材勒翰的派崔克/安琪系列第四作改拍成同名電影《Gone, Baby, Gone》(中文書名:再見寶貝,再見;中文片名:失蹤人口),首週便登上北美票房第六名。小班接受媒體訪問時表示,勒翰的作品氣氛懸疑、人物紮實,以寫實的筆法書寫城市犯罪與社會邊緣問題,是他將小說改編搬上大銀幕的主要原因,原著小說也隨之攻佔紐約時報暢銷小說榜第三名。
二○一○年二月,勒翰另一部暢銷小說《隔離島》也將被搬上大銀幕,由馬丁史柯西斯執導、李奧納多狄卡皮歐主演,兩人繼《神鬼無間》後再一次攜手合作,這也是馬丁史柯西斯首次嘗試驚悚懸疑風格的影劇作品。

譯者 朱孟勳

政治大學西洋語文學系畢,曾任出版社編輯,現為專職翻譯。譯作包括《白色爵士》、《我所緘默的事》、《大師的身影》、《特洛伊首部曲:銀弓之王》、《玫瑰迷宮》、《國王的五分之一》、《失竊的孩子》、《美人魚的椅子》、《魔鬼的羽毛》、《在德黑蘭讀羅莉塔》、《古文明之旅》、《鴿子與劍》、《爬樹的女人》、《吻了再說》、《二十世紀的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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