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訣竅

 

有兩個孩子,男孩,挨著彼此坐在一起,擠在一張舊椅子大大的扶手之間。你是左邊那個。

靠著另一個男孩感覺暖暖的,他的視線從電視移到你身上,有點慢動作那樣。

「好看嗎?」他問。

你點頭。他伸手攬住你,視線再回到螢幕上。

後來,你們倆都想試試電影上演的。你從廚房抽屜摸出一大盒火柴,帶著火柴跑到樹林裡。

你先。你點了火柴,以拇指和食指捏著,讓它一直燒到熄滅為止。你的手指燒到了,但你還是捏著焦黑的火柴。

訣竅有用。

另一個男孩也試了。只不過沒成功。他甩掉火柴。

然後你醒來,想起自己在哪裡。

籠子

訣竅在於不在乎。不在乎有多痛。什麼都不在乎。

「不在乎」是關鍵大絕招;是你口袋裡唯一的法寶。只不過不是口袋,而是一棟小屋旁的一隻籠子。小屋被群山、樹木、天空環繞。

一成不變的籠子。

伏地挺身

例行作息不成問題。

在天地之間醒來不成問題。在籠子裡、鐐銬下醒來也就那樣。你不能讓籠子影響你。鐐銬磨傷皮膚,但要復原很快,也很容易。所以,有什麼好在乎的?

現在籠子裡多了羊皮,情況好太多了。羊皮就算是濕的也還能保暖。北面的防水布也是一個很大的改善,不只在最暴烈的風雨中有所遮蔽,在出大太陽的炎熱天氣裡也有一抹蔭涼。開玩笑!你得保持你的幽默感。

所以每天照例是在天空破曉之前起來。你不需要動到一絲肌肉,甚至不需要睜開眼睛,就能知道天色漸亮。你只要躺在那裡,感受一切。

一天最好的時刻。

周遭沒有太多鳥兒,有幾隻,但不多。若能知道牠們的名稱會很好,但至少你認得牠們不同的叫聲。沒有海鷗,這點頗耐人尋味。也沒有噴射雲。在破曉前的一片寧靜中,風通常是悄悄拂來。天要亮時,空氣已莫名地感覺比較溫暖。

現在你可以睜開雙眼了,還剩幾分鐘能欣賞日出,今天是一條粉紅色細線,順著一抹帶狀雲的頂端延展,層疊在迷濛的綠色山丘之上。在她出現之前,你還有一分鐘或甚至兩分鐘,讓頭腦清醒一點。

但你要有計畫,而且最好前一晚先想好,這樣你就可以想都不用想就直接開始。多數時候,你的計畫就是乖乖照做,但不是每天如此,今天就不是。

你等到她出現,把鑰匙丟給你。你接住鑰匙,解開腳鐐,揉揉腳踝,刻意突顯她所加諸的疼痛。你解開左手銬,解開右手銬,站起來,打開籠門的鎖,把鑰匙丟還給她,打開籠門,走出去──保持低頭,絕不看她的眼睛(除非你別有計畫)──揉揉背,或許還哀叫一番,走到菜圃,尿尿。

有時她改變例行順序,擾亂你的心思。有時她要你先做雜務後運動,但多數日子裡,首先是伏地挺身。你還在拉拉鍊時就會知道哪個先。

「五十下。」

她靜靜地說,知道你在聽。

你一如往常慢慢來。慢慢來永遠是計畫的一部分。

讓她等。

揉揉右手臂。戴著手銬時,金屬手環嵌進皮肉。你發揮自我修復的能力,換來一陣微微的快感。你轉轉頭,繞繞肩,再轉轉頭,然後站在那裡,停住那麼一下下,就只站著,挑戰她的極限,接著才撲倒在地。

 

一   訣竅在於

二   不在乎。

三   唯一的

四   訣竅。

五   但戰術

六   有

七   很多。

八   很多。

九   時時刻刻

十   保持警戒。

十一  時時刻刻。

十二  這很

十三  容易。

十四  因為沒有

十五  別的事

十六  要做。

十七  警戒什麼?

十八  某人某事。

十九  任何東西。

二十  任

二十一 何

二十二 東西。

二十三 一個閃失、

二十四 一次機會、

二十五 一個不小心。

二十六 最

二十七 小的

二十八 錯誤

二十九 那個

三十  天殺的

三十一 白女巫

三十二 犯的

三十三 錯。

三十四 因為她會

三十五 犯錯。

三十六 喔沒錯。

三十七 而且如果那個錯誤

三十八 沒有

三十九 好結果。

四十  你就等

四十一 下一次、

四十二 下下次、

四十三 下下下次,

四十四 直到

四十五 你

四十六 成功。

四十七 直到

四十八 你

四十九 自由。

 

你起身。她一定在算,但絕不鬆懈是另一個訣竅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朝你走來,反手一個巴掌。

 

五十 「五十。」

 

伏地挺身結束後,就是站著等。最好盯住地面。你站在籠子邊的小徑上。小徑泥濘不堪,但你不會去打掃。今天不會。按今天的計畫不會。過去幾天下了很多雨,秋天就快來了。但今天沒下雨,一切已經順利展開。

「跑外圈。」她再次靜靜地說。沒必要提高音量。

於是你起步跑……不,還沒。你要讓她認為你還是平常那個難搞但基本上順從的你,於是你弄掉靴子上的泥巴,先用右腳尖去弄左鞋跟,再用左腳尖去弄右鞋跟。你舉起一隻手,抬頭張望,一副在判斷風向的樣子。你朝馬鈴薯田吐口水,左看右看,像是在等待車流的空檔,然後……你讓公車通過……接著,你才邁開步伐。

你一躍而上越過那面乾砌石牆,繼而穿過荒野,朝樹林狂奔。

自由!

最好是。

但你有計畫,而且這四個月以來你學到很多。外圈你跑給她最快的速度是四十五分鐘。你可以在更短的時間完成,或許四十分鐘,因為你停在盡頭那裡的溪邊休息、喝水、聽一聽、看一看。有一次你成功跑上山脊,看到更多的山丘、樹林和一座蘇格蘭湖(也有可能是英格蘭,但石南的樣子和夏日白晝的長度顯示是蘇格蘭)。

今天的計畫是離開她視線後加速跑。那很容易。容易得很。你的伙食很棒。你還是得歸一些功勞給她,因為你健康得不得了,體格一等一。肉類,蔬菜,更多肉類,更多蔬菜,而且別忘了,還有大量的新鮮空氣。喔,這份生活啊。

你沒問題。速度保持良好。你最快的速度。

而你覺得飄飄然的。你讓自己從她那小小的一巴掌中恢復過來。自我修復的能力發揮出來時,你覺得輕飄飄、暈陶陶、軟綿綿。

你來到盡頭了,從這裡可以往回抄捷徑跑內圈,內圈實際上只有外圈的一半。但她不要內圈,而不管她說什麼,反正你都要跑外圈。

這次必須是最快的一次。

然後跑上山脊。

再讓重力推著你往下,大步跑向朝那座湖奔流的小溪。

現在,情況微妙起來。現在你才剛脫離練跑範圍,很快你就會離得遠遠的。除非你回去遲了,否則她不會察覺。這樣一來,從離開練跑範圍起算,你有二十五分鐘──也或許三十,又或許三十五,但就當是二十五吧,免得她追來。

不過,她不是問題,手環才是。

你跑太遠,手環就會打開。它是怎麼作用的?魔法或者科學或者兩者皆有?你不知道,但它會打開。第一天她就告訴你了。她還告訴你,手環裡裝有一種液體,一種酸液。如果你偏離軌道太遠,手環就會釋放這種液體,燒燙燙地直接腐蝕你的手腕。

她的說法是:「它會斷了你的手。」

現在,下坡了。喀嗒一聲……開始灼痛。

但你是有計畫的。

你停下來,把手浸泡在溪水裡。溪水嘶嘶響。溪水是有幫助,儘管那酸液古怪得很,稠呼呼、黏答答,不容易沖掉。而且會有更多釋放出來,你卻必須繼續前進。

你把潮濕的苔癬和泥炭塞進手環裡,浸到水中。再塞更多進去。花太久了。走吧。

下坡。

沿溪跑。

訣竅在於不在乎你的手腕。你的雙腳感覺還好。已經跑了很遠。

再說反正少掉一隻手也沒那麼糟。你可以用個什麼好東西替代它……鉤子……或是像《龍爭虎鬥》裡面那種三叉爪……又或許某種有刀片的東西,平常可以收起來,但當你和人搏鬥時,刀片就出鞘了,喀擦……或甚至是火焰……但你可不要一隻假手,這是肯定的……絕不。

你頭昏腦脹。但也還是飄飄然的。你的身體設法癒合手腕。誰曉得呢,或許你能兩手完好地脫困。訣竅還是在於不在乎。無論如何,你出來了。

必須停下來。再去溪水裡浸一浸,重新塞點泥炭進去再出發。

快到湖邊了。

快了。

喔,好極了,爆冷的。

你太慢了。涉水而行很慢,但手臂可以保持在水裡又很好。

繼續前進就對了。

繼續前進。

這湖也太大了。但沒關係,越大越好。代表你的手可以泡在水裡久一點。

覺得想吐……噁……

靠,那隻手慘不忍睹。但手環已經沒再流出酸液了。你出得去。你打敗她了。你可以去找莫丘莉。你將得到三件聖禮。

但你得繼續前進。

要不了多久就來到湖的盡頭了。

幹得好。幹得好。

不遠了。

很快就能一眼望進山谷,然後──

燙衣服

「你差點沒了一隻手。」

那隻手在餐桌上,骨頭依然與手肘相連,手腕一圈皮開肉綻的傷處露出肌肉與肌腱。本來在那裡的皮膚現在成了熔岩般的液體狀,沿著手指流下,彷彿融化過後又重新定型。整隻手腫得跟什麼一樣,痛得跟……嗯,痛得就跟被酸液灼傷一樣。你的手指陣陣抽動,拇指則動彈不得。

「或許會復原,到時候你的手指還能用。又或許不會復原。」

她在湖邊將手環從你的手腕上取下,噴了某種藥劑在傷口上緩和疼痛。

她有準備。她一向有所準備。

那她是怎麼這麼快就到那裡的?跑過去的?騎在該死的掃帚上飛過去的?

無論她怎麼抵達湖邊,你還是得和她一起走回去。那是一段艱辛的路途。

「你為什麼不和我說話?」

她逼近你的臉。

「我是來教你的,納森,但你不能再試圖逃跑了。」

她長得真醜,你不禁把臉別開。

餐桌另一頭架了一塊燙衣板。

她在燙衣服?燙她的迷彩褲?

「納森,看著我。」

你盯著熨斗。

「我想幫你,納森。」

你汲了一大口痰,轉頭狠狠吐出來。但她動作很快,迅速地一閃,那口痰落在她襯衫上,沒噴在她臉上。

她沒打你。這倒新奇。

「你得吃點東西。我把燉肉熱一下。」

這也很新奇。通常你要負責煮飯和打掃。

但你從來不必燙衣服。

她到食物儲藏室去。你們沒有冰箱。沒有電。有一個木頭爐灶。點火和清理爐灶也是你要做的家務。

趁她在儲藏室裡,你跑去看那隻熨斗。你雙腿發軟,站不穩,但你的頭腦很清楚。夠清楚了。喝口水會有幫助,但你只想看那隻熨斗。那不過是塊熨斗形狀的金屬,有一個金屬把手,很舊,很重,也很冰涼,要放在爐灶上加熱過才能燙衣服。一定會花很久。她住在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燙衣服、燙褲子要穿給誰看啊!

幾秒之後,她回來了。你等在儲藏室門邊,把熨斗重重敲下去,尖銳的那一端對準她的頭。

但她長得該死地高大,動作該死地神速。熨斗擦過她的頭皮,陷進她的肩膀。

暈過去之前,你人在地板上,捂著耳朵,看著她的靴子。

訣竅沒用

她在說話,但你聽不懂。

你回到餐桌旁坐著,有點冒汗,有點顫抖,血從你的左耳流到脖子。耳朵無法自我修復。你左邊完全聽不見。鼻子也摔爛了。你一定是面朝下撲倒。鼻子斷了、塞住了,全是血,而且也無法自我修復。

你的手在餐桌上,現在腫得手指動彈不得。

她坐在你旁邊的椅子上,又在對你的手腕噴那種藥劑了。冰冰涼涼的。麻痺你的感覺。

如果能夠徹底麻痺,對一切都麻痺,那就太好了。但這事不會發生。即將發生的是她會把你鎖回籠子裡,鏈起來,日復一日、無休無止……

所以訣竅沒用。訣竅沒用而你很在乎,你什麼都在乎。你不想回到籠子裡,你再也不想用那個訣竅了。你再也不想要這一切的一切。

她頭皮上的傷口復原了。但金髮底下留下很粗的一道黑紅色的疤痕。肩膀上也有血。她還在說著什麼,噴著口水的肥唇一開一合。

你環視屋裡。廚房水槽,俯瞰菜圃和籠子的窗戶,爐灶,燙衣板,通往食物儲藏室的門,那個褲子燙得筆挺的醜女,乾淨的靴子,靴子裡的小刀。有時她把刀藏在那裡,你人在地板上時看到了。

你很暈,輕易就會倒下去,跪在地上。她從你的腋下抓住你,你的左手沒受傷。趁她抓牢你沉重的身子時,你伸出左手找到刀把,把刀從她的靴子裡抽出來。你的身子往下一沉,拿刀朝自己的咽喉一劃。又快又狠。

但她動作該死地神速,你又踢又打,又打又踢,她還是把刀子奪下,然後你再也無力踢打。

 

回到籠子裡。銬起來。昨天夜裡一直醒來……冒汗……耳朵還是不靈光……用嘴巴呼吸,因為鼻子塞住了。她甚至連你受傷的手腕都銬起來,你整隻手臂都是腫的,手銬變得很緊。

已經快中午了,但她還沒來找你。她在小屋裡忙著什麼事情。敲敲打打的。煙從煙囪冒出來。

今天很溫暖,西南方吹來微風,雲默默移過天際,太陽的樣貌千變萬化。陽光輕觸你的臉頰,在你腿上投下欄杆的影子。但這一切你都看過了,所以你閉上眼睛陷入回憶。有時候,就這樣也無妨。

 

第二部       我怎麼會淪落到籠子裡

 

我的母親

我墊起腳。照片在走道桌上,我沒法順利搆著。我把手往前伸,再往前伸,指尖輕推相框。它很重。哐噹一聲掉在地上。

我屏住呼吸。沒人跑來。

我小心地拿起相框。玻璃沒破。我坐在桌子底下,背靠著牆。

我的母親很美。照片是她結婚那天拍的。她瞇眼向著太陽,陽光灑在頭髮上,一襲白紗,手握白花。她先生在她身旁。他很帥,面露微笑。我伸手遮住他的臉。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裡坐了多久。我喜歡看著我媽媽。

潔西卡出現了。我忘記要注意聽她的動靜。

她抓住相框。

我不放手。我牢牢抓住。用力不放手。

但我的手都是汗。

而且潔西卡比我大很多。她一把抓起相框,連我都被提了起來,相框從我手裡滑走。她高高舉到左邊,再斜斜將它劃下,相框的邊緣割過我的顴骨。

「永遠不准再碰這張照片。」

潔西卡與第一封通知書

我坐在我的床上。潔西卡也坐在我的床上。她在跟我說一件往事。

「媽媽問:『你是來帶他走的嗎?』

「前門那邊那個年輕女人說:『不是,絕對不是。我們永遠不會這麼做。』年輕女人很真誠,很希望自己做得好,但也實在很天真。」

我插嘴:「天真是什麼意思?」

「就是什麼都不知道、蠢翻天、笨透了,跟你一樣,懂了嗎?」

我點點頭。

「很好,現在,聽我說。那個天真的女人說:『我們在做英格蘭所有白巫師的普查,一方面把新的規則公告周知,一方面協助各位填寫表格。』

「那女的笑了一笑。站在她旁邊的獵巫衛則沒有笑容。他穿得黑嘛嘛的,獵巫衛隊都嘛這樣。他又高又壯,很有氣勢。」

「那媽媽笑了嗎?」

「沒。自從你出生後,媽媽就沒笑過。媽媽沒有回話,議會派來的女人看起來很擔心。她說:『妳收到通知了吧?那很重要。』

「那女的翻一翻寫字板上的紙,然後抽出一封信。」

潔西卡打開她手裡拿著的羊皮紙。很厚、很大一張,十字形的摺痕很深。她慎重地拿著,彷彿它很珍貴。她唸道:

 

英格蘭、蘇格蘭暨威爾斯白巫師議會決議通知

 

本會同意通過製作並持續更新全英巫師紀錄,以利加強對全體白巫師之保護。

任何非屬白巫師純正血統之巫師與少小巫(未滿十七歲之巫師)將以一簡單代碼系統記錄歸檔,編碼方式如下:白巫師(W)、黑巫師(B)、凡人/非巫師(F)。以此類推,同類混血編碼記錄方式為(W0.5 B0.5),異類混血編碼記錄方式為(W0.5 F0.5)或(W0.5 F0.5),承自母親的代碼在前、父親在後。混血編碼紀錄保留的時間盡可能縮短(並且不超過十七歲),直到單一代碼(W、B或F)確定授予當事人為止。

 

「你知道這什麼意思嗎?」潔西卡問。

我搖搖頭。

「意思是你是混血編碼。代碼是黑。不是白的。」

「外婆說我是白巫師。」

「屁啦,她沒說。」

「她說我有一半是白巫師。」

「你有一半是黑巫師啦。

「那女的唸完通知書之後,媽媽還是什麼都沒說。她只是走回屋子裡,前門也沒關。那女的和獵巫衛跟著她進來。

「我們全都在客廳。媽媽坐在火爐邊的椅子上,但火爐沒有點火。黛博拉和艾倫本來一直在地上玩,現在他們坐在她兩邊的椅子扶手上。」

「那妳在哪?」

「站在她旁邊。」

我想像潔西卡叉著手、腳打直站在那裡的畫面。

「獵巫衛站到門道那邊去。

「拿著寫字板的那個女的坐到另一張椅子邊緣,把寫字板放在她夾緊的雙腳膝蓋上,手裡拿著筆,對媽媽說:『由我代為填寫可能比較快,也比較容易,妳只要簽名就好。』

「那女的問:『誰是府上一家之主?』

「媽媽努力說出:『我是。』

「那女的問媽媽的名字。

「媽媽說她叫蔻拉.拜恩,白巫師,伊莉絲.艾許沃茲和大衛.艾許沃茲之女,父母都是白巫師。

「那女的問她有哪些小孩。

「媽媽說:『潔西卡,八歲。黛博拉,五歲。艾倫,兩歲。』

「那女的問:『他們的爸爸是誰?』

「媽媽說:『狄恩.拜恩,白巫師,議會成員。』

「那女的問:『他人呢?』

「媽媽說:『死了,被殺了。』

「那女的說:『我很遺憾。』

「那女的又問:『寶寶呢?寶寶在哪裡?』

「媽媽說:『就在那,抽屜裡。』」

潔西卡轉過來面向我,解釋說:「艾倫出生以後,爸媽不想再有小孩。他們把嬰兒床、嬰兒車還有所有嬰兒用品都送人了。這個寶寶不是他們要的,所以他只能睡在抽屜裡的一個枕頭上,包著艾倫穿過的、又髒又舊的嬰兒衣。沒人買玩具或禮物給他,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沒人要。沒人送媽媽禮物、鮮花或巧克力,因為大家都知道她不想要這個寶寶。沒人要一個這樣的寶寶。媽媽只收到一張卡片,但卡片上沒寫『恭喜』。」

一片沉默。

「你想知道卡片上寫什麼嗎?」

我搖搖頭。

「上面寫說:『殺了他。』」

我咬住我的指節,但我沒哭。

「那女的朝抽屜裡的寶寶靠近,獵巫衛也加入她的行列,因為他想看看這個沒人要的怪東西。

「就連睡著的時候,這個寶寶也很醜很恐怖,弱小的身體、好像長了蛆的皮膚、直豎的黑頭髮。

「那女的問:『他有名字了嗎?』

「『納森』。」

潔西卡已經找到一種把我的名字說得很令人嫌惡的方式。

「那女的問:『他的父親是……?』媽媽沒回答。她無法回答,因為答案太駭人了,她受不了。但只要看看這個寶寶,誰都看得出來他爸是個殺人兇手。

「那女的說:『或許妳可以寫下父親的名字。』

「她把寫字板遞給媽媽,這時媽媽哭了,她甚至寫不出那個名字,因為那是有史以來最邪惡的黑巫師的名字。

我想說「馬庫斯」。他是我父親,我想說出他的名字,但我太害怕了。我總是怕得不敢說出他的名字。

「那女的走回去看那個在睡覺的寶寶,她伸出手去碰他……

「『小心!』獵巫衛警告她。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獵巫衛隊,遇到黑魔法時也總是提高警覺。

「那女的說:『他只是個寶寶。』她以手背拂了拂他裸露在外的手臂。

「寶寶驚醒了,他睜開眼睛。

「那女的邊說『喔,我的天啊』邊往後退。

「她明白自己不該碰這麼骯髒齷齪的東西了。她趕緊衝到廁所去洗手。」

潔西卡假裝伸出手要碰我,但又立刻把手收回去,說:「我永遠也不會碰像你那麼邪惡的東西。」

我的父親

我站在浴室鏡子前,注視我的臉。我一點兒也不像媽媽,不像艾倫。我的膚色比他們深一點,是古銅色的,還有烏黑的頭髮,但真正的差別在於黑色的眼珠。

我從沒見過我父親,甚至看都沒看過他的長相,但我知道我的眼睛像他。

母親自盡

潔西卡把相框高高舉到左邊,再斜斜將它劃下,相框的邊緣割過我的顴骨。

「永遠不准再碰這張照片。」

我一動也不動。

「聽見沒?」

相框一角有血。

「是你害死她。」

我背靠牆壁。

潔西卡對我大吼:「她是因為你才自殺!」

第二封通知書

我記得下了好幾天的雨。一天又一天,直到就連我都受不了獨自待在樹林裡。於是我坐在餐桌前,畫畫。外婆也在廚房。外婆總是在廚房。她很老,瘦骨嶙峋的,有那種老人專屬的薄皮膚。但她也很修長,卓然挺立。她穿格子呢百褶裙、登山靴或長筒雨靴。她總是在廚房,而廚房地板總是泥濘。就算下雨,後門也開著。一隻雞跑進來躲雨,但外婆不能容忍,她以靴子側邊輕輕掃牠出去,關上門。

鍋子在火爐上煨著,噴出一柱蒸氣,一開始是窄窄的一柱,噴得很快,然後漸漸變寬,融入上方的雲朵。綠、灰、藍、紅各色草藥、花朵、菜根和球莖以繩子、網子、籃子吊起,從天花板垂下,在繚繞的蒸氣中糊成一片。架子上排排站的是裝著液體、葉子、穀物、脂膏、藥水的玻璃瓶,有些裝的甚至是果醬。曲木桌面上散放著各種湯匙──金屬的、木頭的、骨頭的,和我的手臂一樣長,和我的小拇指一般小──還有插在一座刀架上的刀子、放在砧板上滿是麵糊的髒刀子、一組花崗岩製的搗杵和搗缽、兩個圓形的籮筐,以及更多的玻璃瓶。門後掛著一頂防蜂帽、幾條圍裙,和一枝像香蕉一樣彎的黑傘。

我把這些都畫下來。

 

我和艾倫坐在一起看電視上的老電影。艾倫愛看老電影,越老越好。我愛和他坐在一起,越近越好。我們倆都穿短褲,我們倆的腿都瘦巴巴的,只不過他的比較蒼白,而且伸得比較長,從沙發尾端垂下去。他的左膝有一道小小的疤,右小腿有一道比較長的疤。他有一頭淺褐色的捲髮,但不知怎地從來不會蓋到他的臉。我的頭髮又長又直又黑,而且遮住我的眼睛。

艾倫身穿白色T恤,外罩一件藍色毛衣。我穿著他給我的紅色T恤。靠著他很溫暖。當我轉頭看他時,他的視線從電視機移向我,有點慢動作那樣。他的眼睛顏色很淡,灰藍色中帶著一抹銀光。他甚至連眨眼睛都眨得很慢。他的一切都是那麼輕柔和緩。能像他就太好了。

「好看嗎?」他緩緩地問,不急著要你回答。

我點頭。

他伸手攬住我,視線回到螢幕上。

阿拉伯的勞倫斯使出他點火柴的訣竅,後來我們一致想要自己試試。我從廚房抽屜拿來一大盒火柴,我們帶著火柴跑到樹林裡。

我先。

我點燃火柴,以拇指和食指捏著,讓它燒到熄滅為止。我那指甲已經啃到幾乎沒有了的瘦小手指被火燒到了,但還是捏著焦黑的火柴。

艾倫也試了這個訣竅。只不過他沒成功。他就像電影裡的另一個人。他丟下火柴。

他回家之後,我又試了一次。很容易啊。

 

我和艾倫偷偷跑到外婆的臥房,房裡有股古怪的藥味。窗戶底下有個橡木盒,外婆把議會寄來的通知都收在裡面。我們坐在地毯上。艾倫打開盒蓋,拿出第二份通知書。那是一張發黃的厚羊皮紙,捲曲盤繞的灰色字跡橫跨頁面。艾倫唸給我聽,慢慢地、輕輕地,一如往常。

 

英格蘭、蘇格蘭暨威爾斯白巫師議會決議通知

 

本會將持續執行成年暨少小黑巫師一律予以逮捕並處分之政策,以利確保全體白巫師之安全與保障。

為確保全體白巫師之安全與保障,黑白混血(W0.5 B0.5)之巫師及少小巫得每年進行年度考核。考核結果決定該名巫師/少小巫屬白巫師(W)或黑巫師(B)。

 

我沒問艾倫他覺得我會是白或黑。我知道他不會讓我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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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忌之子

禁忌之子_立+書盒(w1200)  


出版時間︰2016.03.31
作 者
莎莉.葛琳 Sally Green
定 價︰350


他不被任何人需要,卻被所有人追獵。

——————【粉碎禁錮書盒版】——————
——由你親手打開牢籠,釋放最危險的混血巫師——



★一年半內賣出50國翻譯版權──打破兩項金氏世界紀錄
2013年波隆那、法蘭克福國際書展最受矚目首作小說
2014年全世界最轟動的小說首作出版現象
★英國出版兩週內售出近100000
★電影將由《暮光之城》系列、《波西傑克森:妖魔之海》、《偷書賊》電影製作公司推出
2015美國青少年圖書館服務協會﹝YALSA﹞最佳讀物
2014《書單雜誌》票選科幻、奇幻、青少年恐怖類前十大小說
2014《出版人周刊》最佳青少年小說
★《娥蘇拉的生生世世》作者凱特‧亞金森:「令人著魔的絕妙小說。」
★《傳奇》系列作者陸希未:「這本書會在你腦海縈繞不去。」
 

他流著一半白巫師的血,另一半是黑巫師。
他母親是名力量強大的醫者,他父親卻會吃人的心臟,
他不被任何人需要,卻被所有人追獵。
 
納森•拜恩已經在一個大鐵籠中住了將近一年,無論烈日、下雨、暴風雪,他都在籠中度過,要是想逃跑,腕上的手環會開始釋放出腐蝕性液體,開始溶解他的手,就算他有驚人的自癒能力也於事無補,把他關在這裡的,是一名白女巫。
 
納森的母親也是白女巫、最疼愛他的外婆與同母異父的哥哥都是白女巫和白巫師、而他喜歡的女孩安娜莉絲也是白女巫,但納森註定要被忌憚、追捕、甚至獵殺,因為他只有一半的白巫師血統,而另一半的黑巫師血統,來自史上最強大最殘忍的黑巫師馬庫斯。
 
要 是納森不在十七歲生日前像別的巫師一樣喝下父母的聖血、領受他身為巫師的天賦,他就會死。但那些白巫師怎麼可能放任這枚眼中釘變得更強大?納森從小就幻想 著素未謀面的父親有一天會來救他,儘管他惡名昭彰,但這僅僅只是幻想而已,因為傳說,唯一能殺死馬庫斯的,就是他的親生兒子納森……如果真是這樣,馬庫斯 怎麼會願意將自己的血給他?說不定,他會像那些殘忍的白巫師一樣想要置他於死……
 

一半的他是善良的,
一半的他愛著白女巫安娜莉絲,
一半的他只想安全活著就好,
但是,另一半的他……

 

★各界好評★
 
「極富娛樂性,有上癮的危險!」──《時代》雜誌

「創意十足,令人不忍釋手。」──《紐約時報》

「引人入勝!」 ──《美國周刊》

「充滿魔力!」──《華爾街日報》

「讓我目不轉睛!」──《洛杉磯日報》

「想一直看下去!」──《波士頓環球報》

「非常刺激……令人難忘。」──《出版人周刊》星級評論

「讚嘆不已。」──《書單》雜誌星級評論

「對巫師的嶄新詮釋。」──《圖書館期刊》星級評論



【作者簡介】

莎莉.葛琳 Sally Green

葛 琳居住在英國西北部。她曾是一位會計師,在結婚生子後成為樸實的家庭主婦。憑著對寫作的熱愛,她在二零一零年完成了《禁忌之子》的短篇雛形,投稿至出版 社,但卻未得到青睞。直到英國企鵝集團的編輯讀稿後,大為驚豔,立刻連絡葛琳,將此短篇規劃成完整的三部曲,於2013年在波隆那書展首次推出首部曲,並 在世界各國出版社間引起軒然大波,紛紛出價競標爭奪翻譯版權。英國各大媒體都大力讚揚:「這是英國對《飢餓遊戲》、《暮光之城》做出的回應!」、「她會是 下一位J‧K‧羅琳嗎?」


譯者
祁怡瑋
英國格拉斯哥大學創意寫作碩士,曾任職於學校、出版社,現從事中英文筆譯工作。譯有《寬恕:為自己及世界療傷止痛的四段歷程》、《29個禮物》、《愛情的吸引力法則》、《你的心是否也住著一隻黑狗?牠名叫憂鬱》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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