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條客可說是圖書館員的最佳人選,變態殺人犯和詐欺犯則是最糟的。其他像幫派分子、走私分子、銀行劫匪之類的,由於十分熟悉群眾管理、很習慣和一群夥伴共事,又計畫周延且能顧全大局,這等人也都算是具備了圖書館員該有的基本技能;至於賣黃牛票和放高利貸的,也可以來參一腳,不過,總覺得他們好像少了點什麼。嗯……怎麼說呢,就是那種不知怎麼形容、無法捉摸、難以名之的……唉呀!皮條客是怎麼說的?啊!對啦,就是熱情!

圖書館裡不光是有書可看。在百無聊賴的監獄中,圖書館簡直是「熱門景點」。大家會去那邊看人,也給人看。在書架間,你會碰到定期聚會熱烈辯論的資深獄友,他們會一起琢磨些新玩意兒,或是高談闊論、大談往事、天南地北亂扯,順便再唇槍舌戰一番。你會看到有些老鳥囚犯認真的編寫回憶錄,而菜鳥囚犯則是預備創作下一齣偉大的皮條客劇本。

你會在圖書館碰上像骰子哥那樣具有受刑人身分的館員,然後他會跟你說,他在某某地方蹲了兩年都還沒瘋掉,全是靠著背誦偷偷夾帶進去的《莎士比亞全集》。為了證明所言不假,他會背出大段大段的劇本內容。骰子哥是個戴著太陽眼鏡的思想家,他會搬出那套「人性本惡」的理論說服你,還告訴你監獄圖書館「不是個讓你變好,而是讓你如何學得更壞」的地方。他會威脅你,叫你讀瑪麗.雪萊的《科學怪人》,逼你相信那正是在說「我們的故事」——他所謂的「我們」是指皮條客,他認為那是一種特殊階層,就像牧師一樣,是服膺人性的自然律來過生活。

他可不是在開玩笑。就像多數熱愛思考古老問題的皮條客一樣,骰子哥看待舊書可認真了。他贊同美國散文家愛默生的自助論,同時對很多美國大學把莎士比亞跟文學經典排除在課程之外,深表震驚。這個消息還是他在《高等教育記事報》裡讀到的。

「拜託,開什麼玩笑?」他邊說邊摺起報紙,像個熱愛發表意見的通勤族,接著,他皺起太陽眼鏡上方的眉頭,繼續說:「真是夠了!國之將亡啊!」

像骰子哥這樣的人,會教你如何欣賞傳統,教你領會那些英國詩人教育家馬修.阿諾德所聲稱:「經過人類思辯後,最菁華的部分」。而當你問,為什麼學習菁華部分有這麼重要,他會補上一句:「難不成,你還能想到比這更了不起的事?」

最起碼,他是這麼說的。不過我其實完全無法理解,因為我不是個皮條客。我的職業屬性不同,我的名字是阿維.史坦伯格,但是,在監獄裡,他們都叫我「管書的」。這個暱稱是綽號「肥喵」的杰馬.瑞奇蒙替我取的。肥喵從前是(現在也是)個惡名昭彰的黑幫分子,但也會偶爾兼個差,當一下皮條客,不過最讓人跌破眼鏡的是,他竟是個懂得不少的圖書館員。才三十歲就挨過兩槍的肥喵,算是監獄裡老鳥級的人物了。他體型超大,五呎九吋高,超過三百磅的噸位,根本塞不進監獄制服裡。獄方只好給他一件藍色T恤,他因此成為監獄裡唯一一個沒穿淺卡其色上衣的傢伙。其實,光靠那一身重量級的體型,他就能紮紮實實的鎮住那群囚犯;但是加上那件超大T恤,更是讓他的地位穩如泰山。他算是我的得力助手,只不過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他在使喚我。

他都跟排隊找他的囚犯說:「去找管書的,他才是負責管書的傢伙。」

負責管書的傢伙。嗯,我喜歡。沒辦法啊,對一個有氣喘的猶太小孩而言,這稱號聽起來真的不錯。受僱管理監獄圖書館,還兼任受刑人的創意寫作課老師,這根本就是我(唐吉軻德式)的終極夢想:擁有官方徽章,懂得街頭生存之道的書籍派發員;雖是個書呆子,卻也是個不好惹的硬漢。在雞尾酒會上,這樣的身分可夯咧!

在牢裡,肥喵、骰子哥跟他們的同黨,算得上是高級知識分子,菁英級的人物,也因此他們才能成為圖書館員。只不過監獄圖書館跟一般認知的菁英完全沾不上邊,要想進去,犯個重罪就行了。據我所知,大部分的重刑犯,最起碼在我工作崗位的那些,可是會想盡辦法上圖書館,有好幾個甚至是天天報到。雖然有些囚犯連識字都有問題,但監獄圖書館,卻天天爆滿。不過,人一多,圖書館就不太像是個安靜的閱覽室,反倒變成輕鬆聊天的好場所。說到底,這座圖書館就是個龍蛇雜處之地,其中包含了:「各類的盜賊、浪蕩子、癮君子、藥頭、偷雞摸狗的小賊、搞非法勾當的傢伙、滋事造謠的吹笛人、遊蕩街頭的提琴手、戀童癖、逃犯、鬧事分子、酒鬼、賣淫的、小偷、放蕩好色、惹事生非,還有強出頭的人。」這是一份十九世紀的政府報告中列舉的犯罪者,但是實際上,我只在監獄裡碰過一個戀童癖,沒見過一般或其他種類的智能障礙者。不過,我倒是碰到不少饒舌歌手。所以,除了漏掉走私軍火的黑幫分子和古柯鹼毒販外,這份舊的成員名單還滿準確的。

以上這些,說明了監獄圖書館跟外面的圖書館,有多麼不同。沒錯,這裡也有讀書會、詩歌朗讀等活動,當然也具備讓人安靜沉思的功能。但在這裡,不會有人要你閉嘴或小聲點。作為監獄裡的交流中心,圖書館成為數以百計的囚犯處理要事的首選地點;而獄警跟其他工作人員,則是喜歡來這裡打混聊天。步調快,又有交誼功能的監獄圖書館,我得要花不少時間才能管理妥當。

打從一上工,就是一團混亂。想想看,門一開,就有二十五個穿制服的受刑人大搖大擺對著你衝過來,還有什麼比這更醒腦的嗎?

光是看他們打招呼,就夠消磨一些時間了。囚犯彼此問候時,會搭配複雜的握手方式及下列正式稱號:老哥、老弟、逗陣ㄟ、拜把的、小子、黑人同胞、老兄、老鄉、唷peace、兄弟、老爹、小白臉、老黑、唷man、小弟、做伙的、夥伴等等。稱號講完,再來就是小名:菲律賓佬、貧民窟弟兄、海地佬、老大哥、白黑鬼、印度佬、饒舌小子、馬子、耍帥哥、金頭腦、迷幻大師、黑鬼、搖頭藥頭、酒鬼、條子杯杯、墨西哥佬、酷哥、嗨翻哥,自嗨哥、和事佬、喬事哥、法國佬,波多黎各佬、鄉巴佬、水耕大麻專家、勇哥、金鍊黑佬、非洲佬……

對了,偶爾也有人叫我的暱稱:管書的。只是我的暱稱會視情況改變,比較少用的如:瘦子、哈佛仔、鬈毛猶太(可是我頭髮明明是直的啊)等等,至於大家最常叫的還是阿爾文或小哈佛。

然後,正事來啦!每個囚犯都會跑來說他想要一本雜誌或一份報紙,有人甚至兩種都要。大部分的囚犯會想要一本街頭小書——在這類大眾通俗「熱門小說」的書名裡,經常看得到「好色客」這類字眼。我都把這些事丟給肥喵,這方面的書他藏了好幾本,甚至還可以做起生意來。對此,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我對這種書也頗感興趣!總之,我們達成一種互利的默契。

接下來,就是一堆不尋常的怪異要求。有些是合法的,有些不是。比如說,要求打電話給法院、假釋委員會,或是打給道上弟兄、媽媽、馬子、紅粉知己、小三小四等等。這些要求,一律拒絕。但是,有的囚犯會小小聲問有沒有關於愛滋的資料、尿尿有血代表什麼意思,或是要我們幫忙讀信之類的。這些要求,先記錄下來。某個囚犯想「借一下下電腦」的要求,我不予理會;某個囚犯說我是以色列間諜的指控,我嚴正反駁;針對是否上過哈佛大學的詢問,我則是清楚答覆了。不過,當他們接著問,既然你是哈佛畢業的,幹嘛要跑來監獄做事,我就裝作沒聽到了。但是,我曾經一度很認真考慮要幫一名囚犯查看他的饒舌專輯網站。畢竟,我可是自封為這所監獄的C G O——Google搜尋總監(Chief Google Of.cer)。

我會巧妙的回答有關法律的問題。曾經有囚犯問我:就法律來看,凶殺跟屠殺有什麼差別?緩刑是什麼意思?宣判的準則為何?綁架自己的小孩、引渡、用手榴彈武裝行搶……跟什麼法律有關?牢裡也有些聰明人,曾經有個傢伙想學習跟骨董槍以及骨董彈藥相關的州級法律,他覺得這類槍彈搞不好會因法令規範較鬆散,而有漏洞可鑽。我也曾瞄到一個得意洋洋的囚犯,模仿本世紀初的歐洲步兵,用麥克筆在自己臉上畫了兩撇鬍鬚,並且裝模作樣的用假英國腔自言自語。應該要有人去幫他拿個藥!連這個,我也得記錄下來。

 

我最大的難題是,如何專注手邊的工作,而不要被一旁皮條客和阻街客的鬥嘴內容給吸引過去。他們說的內容非常有娛樂效果,偶爾還會出現精采的討論。我無意中聽到一個老皮條客對他的徒弟說:「喂!小子!我不是被生出來的,我可是被孵出來的喔!」可惜,我還來不及聽完,踢歪就插隊到最前面,客客氣氣的說他想找我談,而且是現在就要。

十八歲的他,有張娃娃臉,但塊頭超大,他強硬有力的下巴搞不好可以乾淨俐落的咬開一顆核桃。但是他此刻看來像是嚇呆了。我一關上辦公室的門(平常我很少這樣做),踢歪便嚎啕大哭了起來。他母親上個月去世,因為是在別州舉行葬禮,所以他無法參加;而昨天,他那長年離家的父親突然出現在監獄中。這類故事在牢裡算不上新鮮,之前就聽過很多類似的情節,而且我也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

他一面訴說,我一面望向玻璃窗,隨時注意圖書館的動靜,心裡同時想著:我離開位置的這段時間,會不會發生什麼狗屁倒灶的事。這種現象我稱之為「監獄注意力不全症」(Prison ADD):由於周遭隨時可能發生一些你得負責的鳥事,所以你根本無法專注。即便如此,踢歪仍舊繼續哭得傷心欲絕。

 

好不容易,這小時的圖書館時間過了。穿綠色制服的囚犯終於離開,回到他們的監禁區下棋、看《茱蒂法官》法庭實境秀或是肥皂劇《我們的日子》。另一群囚犯,則是在來的半路上。就這樣,每日早晚兩個完整的班表裡,一群又一群的囚犯來來去去,直到晚上九點為止。屆時所有的犯人,都會依種族分聚成一個個小團體,守在電視機前等著看影集《越獄風雲》。到時,我才能深深吸一口在監獄裡循環的空氣,稍稍喘歇。

在下組人馬到達之前,獄警馬龍晃了進來。他和我負責巡視書架及各處陰暗角落,看看有沒有違禁品,或檢查是否有東西被偷了,尤其是那些有可能能被改造成武器的。事實上,每樣東西都能成為凶器。此外,我們還會翻翻書裡有沒有囚犯刻意留下的字條,那些多半是留給女囚的,她們的時間是和男囚錯開的。每天,我都可以收到滿滿一把告白信。這些字條是我的參考資料,讓我得以一窺囚犯的生活和煩惱。寫得比較有意思的字條,我甚至會偷偷放行。

我和馬龍一起屈身跪下,彷彿穆斯林的祈禱者一樣。只不過,我們不是在向神祈求,而是要把書架下的違禁品掃出來。

馬龍喜歡閒扯,他會跟我聊他服勤的這些日子,以及從前在一家造紙廠工作的事。他建議我拿自行車去換臺福特S150,就像他開的一樣。他還說他的妻子又回到學校讀書了,他也承認老婆比自己聰明。幾個月下來,他老是在我們談話時,有意無意的說想幫我一把,因為我是個好孩子。他聳聳肩對我說,我應該多賺一點、享有更多假期與更好的退休條件。而且我的工會簡直糟糕透了,他慫恿我加入他的工會,簡單說就是,成為一名監獄獄警。

他認為,我差不多也算是半個獄警啦!

 

事實上,那正是我的問題。在這裡工作將近兩年,我才恍然大悟,自己竟是個獄卒!的確,在雞尾酒會上,我那種文人警長的形象是很吃得開;可是,一想到實際的狀況,我就開始胃食道逆流!在這座監獄裡,我不是訪客,我是有控制權的,而且,我感覺自己開始被權力影響了。坦白說,我就像自由落體一樣,正掉進一種身心崩潰的邊緣地帶。

每一天,我的身體雖然都穿過了監獄大門,但我的心卻被那些高牆和鐵絲網團團困住。我的背痛愈來愈嚴重,但是擔任婦產科醫師的房東太太卻輕描淡寫的說:「男人也有更年期喔。雖然不太常見,」她啜了一口印度香料茶,繼續說:「但的確有可能發生!」

還有,大家開始討厭我,我的朋友覺得我很鳥。「跟你在一起啊,」我的朋友兼監獄同事瑪麗.貝絲是這麼說的:「我覺得好像在陪我的曾祖父。」我的前一個女房東在電話裡留言,她迂迴的抱怨我陪她的時間不夠;還有,交往多年、最近剛搬到其他城市的女友,也愈來愈少聯絡了。這不是理所當然嗎?!可是,就連藍線老兄也認為我:「看起來不太好。」

除此之外,我還得小心那個有情緒障礙的獄警找我麻煩。我跟他之間的嫌隙,已然失控。甚至有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即將面臨懲處,而他什麼理由不好講,竟然說我「攻擊」他。

你沒聽錯,我這樣一個監獄圖書館員竟然遭到指控,說我攻擊一名資深獄警。這傢伙可是個訓練有素、能制伏暴力重刑犯的大漢。當然,這罪名不太可能成立。不過,在監獄裡,什麼鳥事都有可能發生。這項針對我的不實指控——至少是大部分的內容不實——並不是重點,因為監獄裡多的是自稱遭到誣告的人。而我現在也正式加入了他們的行列,成了又一個含冤被逮的蠢蛋。

「含冤被逮」是監獄裡的行話,意思是犯了法,惹上麻煩。這種表達方式跟某些慣用語有異曲同工之妙;好比「受了風寒」這句話,就帶有被動、無可避免的暗示,而且還顯然有著「不是故意的」感覺。對許多囚犯來說,情況的確就是那樣:因著非法持槍、一級謀殺罪、在監獄裡賣海洛因、或毆打獄警這樣的小奸小惡而含冤被逮——那些傢伙會嚷著說:「拜託,這是常見的屁事嘛;我只是碰巧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不對的地方!」犯罪就像懸浮在監獄空氣中的病原體,隨時隨地都可能找上你。誰都有可能會含冤被逮,這根本是監獄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感冒一樣常見。只是現在可好,這下輪到我了!監獄一直都有它自己的流行病。在現代初期,這種流行病被稱為「監獄熱」,它會感染囚犯、獄卒,還有那些要來改革監獄的訪客。無人免疫!

我染上監獄熱,並不難以理解,難的是這病不易根治。據心理醫師所說,我所有毛病的根源就是,無法把工作和生活分開。醫師告訴我這一切「幾乎都是我的觀念問題」,而我需要做的就是,放輕鬆點。

這正是為何我在一月那時,挑了個特別無聊的下班時段去看場電影,我打算徹底拋開現實。看完電影後,我搭地鐵回家,運氣不賴,剛好趕上最後一班車。車廂裡滿是醉酒的人和濃情密意的情侶。我搭橘線到綠街站,下車時,我感覺好極了。然而,我總是會在那樣的時刻,不由自主的想起那群囚犯和獄警。我在市區過了美好的一晚,行遍全市十個不同角落,但他們卻連一吋都無法移動,依然坐在相同的日光燈下,盯著同一道漆了制式顏色的煤渣牆,呼吸著監獄的空氣,落在無止盡的深淵中。坐困監獄,全年無休。

寒夜裡,我踏出地鐵站,把圍巾裹到脖子上,調整一下自己的帽子,將外套拉鍊嚴嚴的拉起來。

正當我左轉要走回家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幾乎聽不太清楚、模糢糊糊的。

「進公園!」這個聲音說。

我猛的被推了一把。

「別他媽的想跑。」那聲音接著說:「我有槍。裝作沒事繼續走,到公園後把錢給我。」

我盡量不看他,深吸了一口氣。拐角處就是間派出所!這傢伙真是向天借膽。我是很緊張,不過,我盡量保持冷靜,他也假裝沒事。至少,當下是這樣。

「我要把錢拿出來了。」我一邊說,一邊把手伸進口袋。

口袋裡沒有現金,半點都不剩。我鎮靜的外表下不斷冒著冷汗,我把手伸進另一個口袋。幸好我在電影院外的提款機領了四十塊錢,終於能稍稍鬆口氣了。

「我們都保持冷靜,好嗎?」我比較像是在對自己說,而不是對他講。他沒有回應。

我在公園裡停下來,把錢交給他:兩張二十美元的新鈔,再加上買東西找的幾張一元紙鈔,全都折了起來,看上去比實際金額多。雖然我很冷靜,但我的手在發抖。我望著地上,瞥見他拿的武器不是槍,而是一把六英寸長的刀。他用脫了線的長袖蓋住刀子,露出的刀緣略微生鏽。我感覺他盯著我看,他拿了錢,卻沒有移動。

他為什麼還不走?

「嘿!」他突然開口說道。聲音偏高,跟剛剛不一樣,但我還是認不出來。「你在南灣工作?」

我身體裡的每一個關節都繃緊了起來,喉嚨鎖住,發不出聲音。沒錯:我的工作的確跟著我回家了。而且,這不是我的觀念問題。

我應該要回答:南灣?那是什麼?賣海鮮的地方?我從來沒聽說過。

但是我沒這麼說。相反的,我轉身面向他。他又高又瘦,手臂很長,肩膀很寬。他臉上戴著藍色的滑雪面罩,外面罩上一個破舊的連帽黑外套。

「對啊,」我說,「我管那裡的圖書館。」

「果然,靠!」他說,這會兒他的西班牙口音聽來可清楚了。「我記得你,老兄。你是管書的!」

「是啊,」我嘆了口氣,「我是管書的。」

如果這是部鼓舞人心的監獄電影,接下來就應該是他把錢還給我的時刻,然後,他會哭著謝謝我相信他(就像電影《鐵腕校長》一樣,這時電影配樂也要緊跟著出來)。而同樣熱淚盈眶的我會在他準備離去時,一把抓住他,對他說,別再做這些勾當了。我們會哭得稀哩嘩啦。他的生活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而我則學到重要的一課:書,具有改變人生的力量、人性本善……等等有的沒的。電影的最後一幕會是我穿著一件愚蠢的斜紋軟呢外套,臉上多了皺紋,頭髮花白,坐在聯合國的頒獎儀式會場,看著他領人道主義終身成就獎……只不過此時此刻,這些都沒有發生。

接下來那一秒鐘,感覺好長。我確信面罩底下的他正笑著。他向遠處的人示意,帶著我從才把放他出來的監獄裡賺到的四十三美元,轉身快速跑開。也許,這就是正義。但我無言以對。

不過,他倒是有話想講。

「嘿,」他大約在二十英尺外喊著,「我還欠你們兩本書沒還哪!」

然後他消失了,他的笑聲,迴盪在漆黑的夜裡。






意外的管書人生:監獄圖書館員歷險記

  意外的管書人生_立體書  

出版時間︰2013.10.15
者︰阿維.史坦伯格 Avi Steinberg
價︰360

監獄熱門景點、囚犯日日上門的監獄圖書館

不時上演一幕幕荒謬、爆笑又觸動人心的生命故事


李茂生(台大法律系教授)
邱明偉(基隆看守所秘書)
黃明鎮(牧師、更生團契總幹事)——齊聲推薦

他想當電視烹飪節目主持人,節目名稱就叫「混混上菜」
打算震撼書界的他,書名拍板定案是《皮條客回憶錄》
總看著窗外的孤獨女,竟然看的是也進了同一所監獄的兒子
書本當郵箱?!天天要巡檢搜查——
每天都有一大堆信箋紙條、鹹濕情書、賀卡咒語,甚至還有宣告真情的感人家書
圖書館是社交場合?!來看人也給人看——
按時輪替進場的有高矮胖瘦、紅黃白黑、男女跨性、母子師徒,以及舊日街頭死敵


《舊金山紀事報》年度最佳好書
《紐約時報》和《經濟學人》大幅專刊報導
犀利有趣,同時也是一本成熟的紀實文學。——《紐約時報》
一本引人入勝的書,深刻記錄了沒幾位本報讀者認識的世界。——《經濟學人》
《意外的管書人生》既幽默風趣卻也感人肺腑,進一步證實了馬克.吐溫所說的:「幽默的祕密源頭,並非喜悅,而是悲傷。」——《芝加哥生活雜誌》


阿維自哈佛大學畢業後,徹底悖離當個神學老師的人生規畫。成日撰寫死人消息——訃聞撰稿人的工作,眼看也是個死胡同,不過一份意料之外的工作卻陰錯陽差的降臨——他要去監獄圖書館裡擔任圖書館員啦!
除了管理監獄圖書館,打理日常的書籍借閱歸還、放書上架之外,阿維還負責教囚犯寫作。他眼前的學生一個個都曾是黑幫老大、銀行搶犯、皮條客……的社會邊緣人,他們粗暴無禮、衝動蠻橫、油腔狡詐,不時還嘲笑逗弄這位高知識分子「老師」。就在他苦惱如何讓這群「學生」寫俳句、看莎士比亞之際,一些人性最原始的良善恩慈竟然深深敲進他裝滿知識理論抽象概念的心中。
作者在書中記述了他與這群社會邊緣人打交道的故事,同時也五味雜陳的記錄,自己遇到搶劫犯竟然是當初上圖書館、還欠了書沒還的犯人,監獄熱病是怎麼攻擊他的身體與靈魂,以及在一個孤獨女囚身上他如何重新認識難搞古怪的祖母。

又喜又悲的真實人生、生動的受刑人故事、茫然大學生的生命衝擊——鐵窗內外,人性始終如花盛開。




【作者簡介】

阿維.史坦柏格 Avi Steinberg
出生於耶路撒冷,在克里夫蘭和波士頓長大。成為監獄圖書館員之前,他曾在《波士頓環球報》擔任過記者一職。他的作品曾刊載於《紐約書評》(New York Review of Books)、《波士頓環球報週日誌》(the Boston Globe Sunday Magazine)、《克里夫蘭實話報週日誌》(Cleveland Plain Dealer Sunday Magazine)、《費城週刊》(Philadelphia Weekly)、《沙龍線上》(Salon),《Nextbook平板電腦雜誌》(Nextbook)、以及《前進日報》(Forward)。

譯者
沈聿德
一隻潘布魯克威爾斯科基犬Kodomo的媽咪;從小立志當全能家庭主婦煮飯洗衣打理家務,如今正職卻是大學裡的彩虹老師。簡單說,恰恰正是史坦伯格筆下卡在自由世界裡的被困/逐之人。


【各界好評】

本書在正常的人生中描繪出邪惡與脫逸的一面,更從垃圾中發現貌似平凡的不平凡人性。——李茂生(台大法律系教授)

本書具體而微的把美國監獄生活面貌呈現出來,尤其作者以敏銳的觀察觸角,生動靈活的刻劃監獄裡的人事物,我想這本書的確可以啟發人們對於監獄、人性及文化的更多思考,而能讓人們對監獄受刑人底層文化有更深刻的理解。——邱明偉(中正大學犯罪所博士、基隆看守所秘書)

一本引人入勝的書……逗趣而發人深省……深刻記錄了沒幾位本報讀者認識的世界。——《經濟學人》

這是一本超讚的書……裡頭確實有許多幽默成分,然而透過史坦伯格柔性、寓意深遠的散文,同時也帶出了囚犯們無可遏抑的人性。——《舊金山紀事報》

犀利有趣……觀察精闢、寓意深奧,同時也是一本成熟的紀實文學。——《紐約時報》

令人悲痛難抑卻也引人入勝……然而,這不是一本討論監獄改革大道理的書。這是年輕人找尋人世中自我定位的一段旅程,跌跌撞撞但也感人肺腑。幸好,在過程中,他讓我們即便偶爾淚眼迷濛,卻也微笑以對。——《西雅圖時報》

觀察敏銳、引人發噱、自我解嘲、發人自省、同時又辛辣諷刺的矛盾處境。……《意外的管書人生》既幽默風趣卻也感人肺腑,進一步證實了馬克.吐溫所說的:「幽默的祕密源頭,並非喜悅,而是悲傷;天國,沒有幽默。」——《芝加哥生活雜誌》

書中角色個個躍然紙上,不是刻板印象,也沒有加油添醋,他們全都很真實生動。其中有些人獲得了救贖,有的更加迷惘,不過,無論這些人是好是壞,史坦伯格都一一讓他們活了過來。——《美聯社》

這是對監禁本質的自主省思,也是對一群至今仍然刻意不讓你我看到的人所寫的感人歷史紀事。——《波士頓環球報》

這是針對監獄的冷漠、困乏、以及煉獄般的嚴峻所作的感人記錄……交織了引人發噱的情節和敏銳的洞察力。——《今日美國》

這是一本給愛書之人的書——不論你是不是罪犯。——賈各布斯,暢銷書《我的大英百科狂想曲》作者

想像卡夫卡是個監獄圖書館員——這可不見得是對卡夫卡的貶抑之說——那麼,你大略就能明白這本書帶給讀者的愉悅。——瑞貝卡.戈斯坦,《上帝存在的三十六種辯證:純屬虛構》作者

《意外的管書人生》讀起來像遊走於但丁《神曲》的《地獄篇》、伊薩克.巴別爾的《紅色騎兵軍》,和HBO影集《火線重案組》之間——一則充斥著道德妥協、權力遊戲、以及救贖時刻的故事。——芙.巴圖曼,《誰殺了托爾斯泰:我被俄國文學附魔的日子》作者

搞笑風趣、構思巧妙、深具啟發性。我希望我能馬上離開猶太神學院直接到監獄上班。——加里.施特恩加特,暢銷書《藍儂的那段愛情故事》作者
 

【目錄】

第一部尚未送達
第一章菁英黑幫與泛泛流氓
[
摘文]圖 書館裡不光是有書可看。在百無聊賴的監獄中,圖書館簡直是「熱門景點」。大家會去那邊看人,也給人看。在書架間,你會碰到定期聚會熱烈辯論的資深獄友,他 們會一起琢磨些新玩意兒,或是高談闊論、大談往事、天南地北亂扯,順便再唇槍舌戰一番。你會看到有些老鳥囚犯認真的編寫回憶錄,而菜鳥囚犯則是預備創作下 一齣偉大的皮條客劇本……

第二章書本不是郵箱
[
摘文]各種字條繼續不斷從圖書館的書籍裡掉出來,幾乎按著每小時一次的頻率給我捎來信息:不完整的八卦,偶然出現的長篇故事,或是針對最近監獄裡爭地盤事件所發表的評論。這些字條信箋,繼續填補我對監獄文化的認識不足……

第二部 已送達

第三章 蒲公英粟米糊
[
摘文]有 些囚犯會偷書、雜誌、紙張、麥克筆,以及從木椅背後敲下跟刀片一樣大小的碎片帶走,只要沒有被綁好固定住的任何東西,他們都可以偷。所有的這些物品都可以 拿到監獄大規模的黑市上叫賣。特別在大型的體育賽事之後,我就得非常小心看守,嚴格注意偷竊和叫賣的行為,因為這時的監獄,到處都是急著要付清賭債的囚犯……

第四章 已送達
[
摘文]在監獄裡談被逐之人,是很奇怪的。囚犯本身就是生活在社會的邊緣。就定義而言,他們都算被逐之人。但在監獄這個封閉社會裡,也有主流,然後,也會有所謂的邊緣。他們是被逐之人裡的被逐之人……

後記
[
摘文]就 算霍桑說過,新世界烏托邦的美夢將會因建造監獄之必要而打破,但我仍然懷疑,他當初有沒有想到過美國會有那麼多的監獄,構成一個在世界歷史中最龐大的刑罰 體系。美國人口占了全世界人口的百分之五,囚犯人數卻占了全世界囚犯人數的百分之二十五。這數量相當一座城市,但是其中所有的居民都沒有投票權。一如霍桑 所寫,倘若監獄是「文明社會裡的邪惡花朵」,那他會怎麼看待現代美國刑罰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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