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四年立法院被大批群眾包圍那陣子,我接下藤原新也《東京漂流》的翻譯工作。工作初期,馬可孛羅文化率先推出作者一鳴驚人的處女作《印度放浪》(藤原新也一九八一年推出的《全東洋街道》曾經被台灣盜版,而且翻譯奇差,算是目前所知他作品最早的中文版)。除了翻譯到位,譯者也很詳盡地寫了藤原從印度放浪以來的人生旅程;由於原書刊載的照片,有許多底片保存狀況不佳,以致中文版無法完整收錄。比方說印度女人即使知道有鏡頭正對著她們,仍裸著上身在恆河裡洗澡的場面,或是近拍火葬之類的圖。譯者為《印度放浪》書寫的譯後記,已經是《東京漂流》以及作者其他作品的導讀。
●文明是最大的獵奇
有別於義大利獵奇(mondo)電影大王雅戈貝底(Gualtiero Jacopetti) 鏡頭下恣意剝削的第三世界風光,藤原的攝影或許可以滿足所謂「文明人」對於異文化的好奇心理,但他拍這些照片,絕不出自文明國家窺淫般的獵奇趣味。他在之後去了西藏,去了韓國、台灣、香港、土耳其乃至美國等地,也不是為了獵奇才拍攝那些照片。在《東京漂流》這本為作者建立另一里程碑的書中,作者勇敢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對他而言,在恆河親眼目睹的死亡,沒有看不見的暴力可怕。而藤原筆下喧囂灼熱的東京,在高度科技化、商業化、快速代謝、大量生產、大量製造垃圾之餘,由於所有的汙穢、負面情緒、黑暗都被排除、阻絕,繁榮背後那種看不見的空洞也跟著日益增大。
二戰結束後,美利堅帝國欽差麥克阿瑟大將軍統治日本七年,在每個日本人的身上留下「戰敗國民」的烙印。透過大眾文化的日新月異,資本主義市場體系成功飼養出一群順從的家畜。每天必讀《朝日新聞》並繳納NHK電視頻道月費的「文化人」,一邊唱著貝多芬的「快樂頌」,把戰敗國憲法當成一種象徵和平的花環戴在頭上,並走向街頭以他們的青春與浪漫對抗資本/帝國主義體制。鄉下的青年離鄉背井,集體前往都市就職,創造了高度成長的經濟。隨著資訊的發達,漸漸地都市消費的歡樂與殺人事件都在密室中完結。生活變成從一個密室,移動到另一個密室的過程。十分鐘前在車站前廣場向過往行人募款的愛心家庭,十分鐘後已經在連鎖餐廳排排坐好,用午後三點的下午茶,犒賞自己對非洲飢民的無私付出。習慣電視節目脫口秀表演的小孩,眼神中已經帶有(電視劇中常見)大人的狡詐。失去船的船夫,在商店街沿路殺了幾個幸福家庭的主婦,然後衝進附近的中國餐館,上了樓上強姦老闆娘。重考生拿著可能是以考試成績換來的球棒,打爆有屋階級爸媽的頭。滿臉幸福的新世紀思想導師,侵吞公款插翅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