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絲

 

我是在第二次大毀滅時出生的。我們都聽過傳說,曾經有一段時期,人類活得比現在久。我以為那只是故事。在我的世界中,沒有人能夠活到四十歲。

今天是我的生日。每過一次生日,我的恐懼就加深一層,而今年的狀況更糟。我住在一塊隱地(enclave)裡,在我們之中年紀最大的人是二十五歲。他的臉很憔悴,手指連做點最簡單的小事都會顫抖。有些人私下議論著殺了他算是種仁慈,不過其實是因為他們不想在他身上看見自己未來的樣子。

「妳準備好了嗎?」奎斯特(Twist)站在黑暗中等著我。

        他的身上已經有印記了;他比我大兩歲,要是他能夠撐過儀式,那麼我也行。不管怎麼看,奎斯特都是個瘦弱的人;困苦的生活在他臉上刻出皺紋,讓他顯得蒼老。我注視著自己灰白的前臂,然後點了點頭。該是我成為女人的時候了。

通道(tunnels)很寬,地面鋪著金屬條。我們在裡頭發現了像是運輸工具的遺跡,不過這些東西就像死去的巨獸般傾倒在地。有些時候,我們會把那裡當成緊急避難所。假如狩獵隊在抵達庇護所之前遭到攻擊,那麼在他們與飢渴敵人之間的那道粗厚金屬牆,就代表了生與死的界線。

當然,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隱地。我所知的世界就只有這個空間,籠罩在黑暗與繚繞的煙霧中。圍牆很舊,由長方形的磚塊築成,外表曾經有過顏色,但在經年累月之下磨蝕成了灰白。我們從地道更深處搜索出來的物品發出了斑駁亮光。

我跟著奎斯特穿越迷宮般的通道,目光撫過熟悉的物品。我最喜歡的是一幅畫,畫中白雲上有個女孩。我不太清楚她拿著什麼東西,畫裡的那個部分已經磨損掉了。可是我覺得用亮紅色寫的「天堂火腿」這幾個字看起來棒極了。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從她的表情來看,一定是好東西。

整個隱地會在命名日聚集,在這裡,能存活下來的人都要命名。有太多人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死了,因此我們把所有的小孩都統稱為男孩或女孩,後面再加上個數字。由於我們的隱地規模很小──而且人數不斷縮減──我認得在昏暗光線籠罩下的每一張臉。我很難不去想即將承受的疼痛,緊張到胃裡糾結,而且也很害怕自己會得到一個很糟的名字,在死掉以前都揮之不去。

拜託一定要好聽點。

最年長的人有個沉重的名字叫白牆(Whitewall),他走到人群圓圈的中心,在火堆前停下。火焰竄燒著,將他的皮膚照成了可怕的顏色。他伸出一隻手示意我上前。

        我走過去,接著他就說:「每位獵人都拿出禮物吧。」其他人將自己認為有意義的物品堆在我腳邊。這些有趣的東西疊成了一座小山──其中有些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用途。也許是拿來裝飾的?以前那個世界的人似乎對徒具好看外表的東西特別著迷。我無法想像會有這種事。

他們放好東西之後,白牆轉身對我說:「是時候了。」

大家沉默下來。通道裡迴盪著哭喊聲。附近某處有個人正在受苦,但是他年紀還不夠大,沒有辦法參與我的命名儀式。在這個儀式結束之前,我們可能又會失去一名成員了。疾病與熱病蹂躪著我們,而在我看來,我們的醫生只會幫倒忙。不過我也知道別去質疑他的治療方法。在這裡,展現太多個人想法可不是出頭的好方式。

這些規則讓我們生存下去,白牆一定會這麼說。要是無法遵守,那麼歡迎你到「上面」去看看自己要怎麼存活長老臉上有一條很深的皺紋,我不知道是本來就這樣,還是因為年紀大才如此。現在,他就站在面前,準備取出我的血。

雖然我從來沒見過儀式,不過我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伸出雙臂。刀鋒在火光下閃亮著。這把剃刀是我們很重要的物品,長老將它保存得很乾淨也很銳利。他在我的左手臂上割出三道鋸齒狀痕跡,我則是忍住痛苦,直到疼痛感縮進體內成為無聲的哭喊。我絕對不會哭出來,讓整個隱地覺得丟臉。在我做好心理準備之前,他又割了我的右手臂。我緊咬著牙,溫熱的鮮血慢慢往下滴流。不多。割痕很淺,只是象徵式的。

「閉上眼睛。」他說。

我照做。他彎下腰,把我前方地上的禮物攤開,然後抓住我一隻手。他的手指冰涼而細瘦。我的血灑在什麼物品上,就會以那個東西來命名。我閉著眼睛,聽見其他人的呼吸聲,不過他們靜靜站著,非常恭敬。附近有人動了。

「張開眼睛見識世界吧,獵人。從今天起,妳就叫杜絲。」

我看見長老拿著一張卡片,已經破損了,上面有污漬,因為年代久遠而泛黃。卡片背面是很漂亮的紅色圖紋,正面有看起來像是黑色鏟子的東西,旁邊還有個數字二[1]。上頭沾了我的血,這表示我必須隨時帶著卡片。我從他手上接過東西,小聲說了謝謝。

感覺真怪。我再也不是女孩15號了。我還需要一些時間才會適應新的名字。

大家解散了。他們回去做自己的事之前,紛紛對我點頭表示敬意。命名儀式已經完成了,大家還是要獵捕食物,還是要搜索補給品。我們的工作永遠不會結束。

「妳很勇敢。」奎斯特說,「現在我們來處理一下妳的手臂吧。」

還好這個部分沒有人看,因為我的勇氣消失了。他把熾熱的金屬貼上我的皮膚,我立刻就哭了。六道疤痕,證明我夠堅強,有資格自稱為獵人。其他的人就沒有這麼多疤痕;製造者(builder)有三道。生育者(breeder)只有一道。自大家有記憶以來,手臂上疤痕的數目就代表了一個人的職責。

我們不能讓割傷自然痊癒,原因有二:這樣就不會有我們想要的傷痕印記,而且傷口可能會受到感染。多年以來,在命名儀式之後,有太多人由於無法忍受熾熱的高溫,哭喊哀求著不要被烙燙,結果因此失去了生命。現在奎斯特的動作不再因為看見淚水而停下,而我也很高興他不將這些淚水看在眼裡。

我是杜絲。

我傷口的神經末梢死去,淚水跟著流下臉頰,然而疤痕一道接著一道出現,證明了無論我在通道裡發現什麼,都有勇氣與能力面對。我一輩子都在為了這一天受訓練,我會揮舞棍棒或刀子,而且一樣熟練。每一口我吃下的食物都是由別人提供,而我知道總有一天會輪到自己替孩子們找食物。

那天已經到來。女孩15號死了。

杜絲萬歲。

 

X

 

第一次見到菲德(Fade)的時候,我就被他嚇到了。他精瘦的臉孔輪廓鮮明,蓬亂的頭髮遮過額頭,落到那一雙黑到有如無底深淵的眼睛之前。而且他身上有非常多疤痕,彷彿經歷了我們其他人都無法想像的戰役。雖然這裡的生活已經很艱苦了,但他那種沉默的恨意,像是在說他還見過更可怕的。

        他不像大部分的人那樣在隱地出生,而是來自通道,當時他已經算半個大人,處於半飢餓的狀態,而且很有攻擊性。他並沒有編號,行為舉止完全不受控制。然而長老們還是表決要留下他。

        「能夠獨自在通道裡存活下來的人,一定非常堅強。」白牆這麼說過。「我們可以利用他。」

        「前提是他沒先殺掉我們。」卡柏咕噥著回嘴。

        卡柏二十四歲,是第二年長的人,她是白牆的伴侶,不過這種安排常常有變化。她也是唯一敢反駁他的人,儘管程度只有那麼一點。我們其他人都知道要小心。我見過有人不肯服從規定,結果遭到放逐。

        所以當白牆決定讓陌生人留下,我們就得乖乖配合。我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敢盯著他看。他們試著用這裡的方式教導他,而他也很常跟文化守護者待在一起。他已經知道怎麼戰鬥,但似乎不清楚該怎麼跟其他人相處,不然就是他對我們的律法感到困惑。

        當時我只是個小孩,所以並沒有參與他同化的過程。那時我正為了當獵人而受訓。由於我很想證明自己夠資格,所以非常認真努力。為那個怪男孩命名的時候,我不在場。他不知道自己的年紀,他們只好估計什麼時候該替他命名。

        從那之後,我常看到他出現,不過從來沒跟他說過話。小孩跟獵人並不會待在一起,只有教學的時候例外。也就是我們會跟資深的獵人學習戰鬥與巡邏技巧。我大部分的時間都跟絲克(Silk)一起訓練,但這些年來也有其他幾位獵人教過我。我正式認識菲德是在更晚的時候,那已經是我命名之後的事了。奎斯特把我分到他班上時,他正在教用刀的重點。

        「就這樣。」我們一過去,正好聽到菲德這麼說。

        孩子們低聲發著牢騷解散了。我記得剛開始受訓時,肌肉有多麼痠痛。現在我則是很喜歡手臂和雙腿上那種堅實的感覺。我想要到我們建造的城牆之外面對危險,考驗自己的能耐。

        奎斯特斜著頭比向我。「這是你的新搭檔。絲克認為她在她那組裡最厲害。」

        「是嗎?」菲德的語氣聽起來很奇怪。

        我抬起下巴,看著他的黑色眼珠。不能讓他覺得我被嚇倒了「對。我在投擲項目得了滿分。」

        他用銳利的目光刺穿我。「妳很瘦小。」

        「你太快下評論了。」

        「妳叫什麼名字?」

        我得想一下這問題,差點就回答了我是女孩15號。我撥弄口袋裡的卡片,摸著邊緣讓自己安心下來。這現在是我的護身符了。「杜絲。」

        「就讓你們兩個好好聊吧。」奎斯特說,「我還有其他事要做。」

        他當然有事要做。他的體型小而瘦弱,所以沒辦法去打獵。他是白牆的左右手,負責替他辦事,並且處理行政方面的業務。我不記得曾經見過他靜靜坐著,就連晚上也沒有。我舉起一隻手,看著他繞過不平整的金屬隔間,走向下個區域。

        「我叫菲德。」他對我說。

        「我知道,大家都認識你。」

        「因為我不是你們的一分子。」

        「你自己說的,不是我。」

        他猛力點了一下頭,表示他不想回答任何問題。而我也不想像其他人一樣,所以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要是他不想說,我也不在乎。大家都很想知道他的故事,但是只有白牆聽過──說不定連他也不知道真相。不過我唯一在意的,是菲德會守護好我的背後,其他並不重要。

        他換了個話題。「絲克每天都會指派狩獵任務,明天我們就加入行列。希望妳有她說的那麼厲害。」

        「你的上個搭檔怎麼了?」

        菲德笑了。「他沒有絲克說的那麼厲害。」

        「你想要試試看嗎?」我揚起眉毛露出挑戰的表情。

        訓練場已經沒有小孩,於是他聳了聳肩,站到中央。「讓我看看妳的能耐吧。」

        這是個很聰明的戰術,可是我才沒那麼嫩。先發動攻勢的人就沒有機會評估對手了。我對他搖搖頭,然後握緊拳頭。他差點笑了;我看見笑意從他眼中散發,不過他馬上又把注意力移回戰鬥上。

        我們繞了幾個圈。我決定謹慎一點,因為我從來沒見過他跟任何人打鬥。只要有機會,我就會看獵人練習,可是除了巡邏之外,他很少跟他們在一起。

        他突然揮出左拳,右拳接著攻擊。我只擋住了其中一擊;幸好他沒使出全力。不過那一拳還是讓我晃了一下。我利用身體的新角度,朝他的肋骨打出一拳,然後翻轉避開。他沒料到我會恢復得這麼快,我心想。

        我們的決鬥引來了觀眾。我試著忽視他們,儘管我也想好好表現一下。我攻擊他的腳,結果他跳了起來,趁我搖搖晃晃恢復姿勢的時候衝上前。我來不及躲開,被他直接掃倒在地。我想要翻滾躲開,但是被他鎖住了。我抬頭狠狠瞪著他,不過他一直等到我拍地認輸後才鬆開。

        菲德伸出一隻手拉我起來。「不錯,妳撐了幾分鐘。」

        我笑著接受這分讚美。我不想找藉口說我是手臂很痠才會打輸,他自己就看得出來。「算你今天運氣好。我想要再比一場。」

        他沒回答就走掉了。我把這當成他可能會答應。

        那天晚上,我磨利了刀鋒。我一而再,再而三檢查好裝備。儘管接受了這麼多訓練,做了這麼多準備,我發現自己還是難以入睡。我躺在床上,聆聽附近代表著生命的聲音,覺得安心多了。有小孩在哭。某個人在生孩子。痛苦的呻吟跟輕輕的嘆息聲混合在一起。

        我一定是睡著了,因為奎斯特用一隻腳踢我的肋骨叫醒我。「起來吃東西。妳就快要去巡邏了。還有,過了今天,別再以為我會費心親自來叫妳。」

        「不會的。」我說。

        我竟然會睡得著。我的第一次巡邏任務。興奮跟緊張的感覺互相拉扯。我沾了點油把頭髮綁成馬尾,然後著裝準備。這表示要把棍子繫到背上,將刀子收進大腿上的刀鞘。所有工具都是我自己做的;白牆認為這種自給自足的方式,會讓我們更用心照顧自己的裝備,這似乎很有道理。

        快到廚房區的時候,煙霧刺痛了我的眼睛。卡柏正用一根鐵叉烤著某種東西,油脂滴進火裡發出了嘶嘶聲。她取出小刀,割了一塊肉給我。我接過燙手的肉,然後大口吃完。我從來沒有比別人先吃過早餐,只有獵人才可以這樣。我的心裡湧起一陣驕傲。

        我看著獵人狼吞虎嚥,每個人分配到的分量都比我以前吃的還多。他們看起來都很嚴肅,做好了準備,一點也不緊張。我環視四周尋找菲德,發現他自己一個人吃著東西。其他人不跟他說話。就算到了現在,大家都還認為他是外人,仍然對他有點懷疑。

        我們吃完之後,絲克就站上一張桌子。「有人目擊到動靜,距離我們的隱地太近了。」

        一個我不知道名字的男獵人問:「屍怪(Freaks)嗎?」

        我突然感到一陣冷顫。屍怪看起來跟人類幾乎一樣──但並不是人。他們的皮膚破裂,牙齒非常銳利,手上長的是爪子而不是指甲。我聽說光用聞的就可以發現他們,可是在通道中這並不容易,裡面大概有上百種味道,而且其中只有一半好聞。不過奎斯特告訴我,屍怪的臭味就像腐屍。他們愛吃死肉,不過如果可以取得鮮肉,他們也吃。我們的任務就是不讓他們得逞。

        絲克點點頭。「他們愈來愈大膽了,遇到的話格殺勿論。」她拿起一個布袋。你們今天的目標就是讓這個袋子裝滿。除了屍怪以外,我才不管你們裝了什麼。祝狩獵順利。」

        其他人出發了。我穿過人群,往菲德走去。他的樣子看起來比昨天晚上還可怕。雖然他的年紀可能沒比我大多少,但差距等於是一輩子的狩獵經驗。他的武器發出光芒,看起來讓人很安心。雖然我很想證明自己,不過同時也想要有個可以依靠的夥伴。我不是笨蛋,當然會擔心他上個搭檔死在外面的事。或許哪天他會把當時的狀況告訴我。

        「走吧。」他說。

        我跟著他通過廚房區,進入旁邊一條通道。很久以前,我們就在重要的地點建立了屏障,防止入侵者輕易進入我們的中心區域。我們從東側的封鎖區離開時,我還得手腳並用才能穿過瓦礫堆。在我看來,這裡要再重新整修,不過那是製造者的工作。

        離開了隱地的光源,四周變得很暗,是我前所未見的暗。我的眼睛過了很久才適應。菲德一直等著我。

        「我們就這樣打獵?」沒人告訴過我。來自潛意識的原始恐懼感竄上我的背脊。

        「光線會吸引屍怪,我們可不想讓他們先發現我們。」

        我反射性地檢查了自己的武器,彷彿光是嘴上提到,就會讓那些滴著口水的怪物從黑暗中出現。棍子很順利地取出。我把它收回去。同樣地,我的手也流暢地抽出刀子。

        我們繼續移動時,我的其他感官發揮了補償作用。雖然我接受過遮蔽視覺的訓練,可是並不清楚自己在外頭會這麼需要這種能力。現在我很高興能夠聽見他帶頭前進,因為我只看得見模糊的影子。難怪獵人容易死。

        菲德在我前方檢查各個陷阱。有一些捕到了獵物。如果是其他搭檔,可能會讓我安心一點。他把我留在黑暗與寂靜中摸索著。好,我可以照顧自己。我才不怕。

        我不斷這麼告訴自己,直到我們向左轉,聽見遠處傳來了聲音。潮溼、吸吮的聲音在通道內迴響著,所以我不清楚它們實際上離多近。腳底下的地面很硬,都是金屬碎片跟石塊。菲德融入黑暗之中,直接往危險走去。

        這是我的職責,只好跟上去。

        我們來到一處交叉口,四條通道在此連接。上方的天花板已經破裂陷落,到處都是殘屑。稀落黯淡的光線從很遠的地方透進來,讓一切都反射著特別的光芒,而我也第一次見到了屍怪。

        由於我們就像雙刀一樣安靜移動,那隻怪物還沒看到也沒聽到我們。它蹲伏在某種生物的屍體旁邊,用牙齒撕咬下生肉。附近一定還有更多。在課堂上,他們說屍怪會成群行動。

        菲德安靜地比了個手勢,告訴我他要解決這一隻。我應該留心其他的。我抬起頭,表示了解他的計畫。精瘦而致命的他慢慢前進,像閃電一樣用刀鋒解決了那隻怪物。它發出尖叫,像是在警告其他同伴。瀕臨死亡的叫聲有如一首悲傷的歌。

        我發現北邊有動靜。另外兩隻正全力衝來。本能發揮了作用,讓我根本沒時間感到害怕。我抽出刀子──我可以同時使用兩把刀戰鬥,這點跟大部分的獵人不同。

        絲克沒說謊。我是我們那一組裡最厲害的。

        在我這麼告訴自己的同時,第一隻屍怪撲了上來。不過我往上劃出一刀,再用左手的刀向外刺。攻擊重要部位。給予致命一擊,我腦中出現絲克的聲音,妳跟這種東西交戰隨時都會耗費體力,而那些體力之後在妳最需要的時候就沒有了

        我的刀鋒埋進腐臭溼軟的肉裡,撞擊到骨頭。我在心裡搖著頭。太高了。我不想碰到肋骨。它痛苦嚎叫著,用污穢的爪子抓向我的肩膀。這跟訓練不一樣;這東西可不會照我預料的方式行動。

        我趕緊用右手反擊。真希望有空檔可以看菲德,研究他的打鬥方式,不過這是我第一場真正的戰鬥,可不希望最後的表現比沒受過訓練的小孩還差。我必須贏得夥伴的尊重,這可是很重要的。

        我踢出一腳,同時用某個角度刺出一刀。兩邊都擊中了目標,那隻屍怪也跟著倒下,噴出惡臭的鮮血。這種血跟我們的不同,顏色較深,很黏稠也很臭。我用左手的刀插進心臟,接著往後跳開,免得被垂死劇痛的怪物亂抓。

        菲德比我更快解決敵人。這應該很正常,畢竟他的經驗比較豐富。我在屍怪穿的破布上擦乾淨刀子,然後收回鞘裡。現在我打從心底明白為什麼獵人要花這麼多時間照料自己的武器了。我覺得我大概弄不掉金屬上的血污了。

        「不錯嘛。」他終於開口。

        「謝啦。」

        我做到了。我正式嚐到血腥味了。這跟我手上的新疤痕一樣,證明了我是位獵人。我挺起肩膀。

        我們留下三具屍體。可怕的是,其他屍怪會吃掉它們。它們不在乎同類的死者。它們不會互相攻擊,但通道裡其他的一切東西──無論是死是活──都會被拿來滿足它們無止盡的食欲。

        相較之下,我們後來的巡邏算是輕鬆多了。有一半的陷阱都捕捉到了獵物。有些動物跟我們一樣活在地底下;我們把這些四隻腳的毛茸茸生物叫作食物。有一隻受傷的獵物沒直接被陷阱弄斷頸子,我殺了牠,而這比殺死屍怪的感覺更不舒服。我雙手捧著溫熱的屍體,低下頭去。菲德沒說話,從我手上接走,然後跟其他獵物一樣丟進袋子裡。我們得餵飽孩子。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計算時間的,不過後來他說:「我們該回去了。」

        在回程途中,我試著記住路線。雖然我們都沒提起,可是總有一天菲德會要我帶路。他不會接受藉口,而我也不想這樣。所以一路上我都在計算步伐跟轉彎的次數,記到腦海中。

        我們抵達隱地的時候,其他獵人已經開始回報了。奎斯特負責收袋子,檢查肉的重量,對他們不是稱讚就是責罵。我們聽到的是「幹得好」,而我們後面那組則是「多虧你們,孩子們明天早上都要挨餓了。」

        「明天見。」我對菲德說。

        他點了頭,然後繞著火堆走。我不自覺注視著他背後精瘦有力的線條,還有頭髮落在他頸背上的樣子。菲德的行動就跟他打鬥時一樣精準,沒有多餘的動作。

        「妳覺得他怎麼樣?」絲克問。她二十歲,比我高一點,金色頭髮剪得非常短。她很堅強,因此是位很好的領袖。不過她看著菲德時,臉上露出了輕蔑的表情。她不喜歡他的態度,還有他接受命令時不像其他人一樣那麼有熱誠。

        我對菲德的看法還有點混亂,說不上來,於是嘀咕著:「現在回答還太早了。」

        「很多居民都害怕他。他們說他身上一定有屍怪的血統,要不然在外頭早就被吃掉了。」

        「什麼話都有人說。」我咕噥著。

        絲克把這當成我在維護自己的新夥伴,於是扭曲著嘴唇說:「是沒錯。有些人說妳應該像生妳的人一樣當個生育者。」

        我咬著牙,大步走出廚房,決定找個同伴再多練習一下。沒有人會認為我不配當獵人。沒有。

 



[1] 撲克牌裡的2在英文中稱為「deuce」,此處以音譯方式將女主角的名字翻為「杜絲」。

---------------------------------------------------------------------------------------

絕境三部曲之1:女獵者印記 

      絕境_立體封+書套  

出版時間︰2014.2.06
者︰
安.阿吉雷(Ann Aguirre)
價︰299


人類最後的避難所裡
個人意見是禁忌,自由戀愛是背叛
為了生存,必須扼殺自我
但離開這裡,在外面的黑暗世界中,只有死路一條……

美國亞馬遜數百條★★★★評價口碑鉅作
2012年美國圖書館協會最佳青少年小說、Top10選書
2012年美國最具聲望文學獎RITA最佳青少年羅曼史作家
美國三大公信書評《出版人周刊》、《科克斯書評》、《浪漫時潮書評》一致強推




世界末日不是結束,而是噩夢的開始
唯有殺戮才能生存,服從才能保命
直到那個來自地表的男孩,推翻我相信的一切……


 十五歲少女杜絲出生於第二次大毀滅之後。從她有記憶以來,人類一直都住在地底下的「隱地」──原本是舊世界的地下鐵系統通道。
戰爭與疾病毀滅文明之後,傳說地表燃燒著永恆大火,沒有任何生物可以存活。僅存的人類移居至地底,形成了分工嚴謹的小型社會,每個人都必須選擇成為生育者、製造者,或是獵人。經過許多個世代,艱苦的地底生活讓人類的平均壽命降低,已經很久沒有人能活過二十幾歲。

 在十五歲命名儀式的那天,杜絲終於當上她一直以來渴望成為的獵人。她必須和獵人同伴前往隱地以外的黑暗通道狩獵肉食,同時得防範變成突變怪物的獵物。
但她的搭檔──神祕的男孩菲德,卻是個不喜歡服從命令的人。傳聞說他出生在隱地以外的世界,曾見過傳說中的舊世界。跟菲德成為獵人搭檔,是一切麻煩的開始。他沉默、危險,但揮出致命刀刃的同一雙手,卻也可以向她展現無比的溫柔。

在杜絲不知道該如何跟菲德相處的同時,隱地外的黑暗也在悄悄變化。原本應該是不會思考的突變怪物,開始顯露擁有智慧的跡象,但隱地的領導者們卻拒絕相信。更糟的是,杜絲和菲德還被當成叛徒,被放逐到隱地外致命的黑暗世界裡……
留在充滿屍怪的地下通道裡,只有死路一條。他們唯一生存的機會,只有前往傳說中大地冒火、天空下著酸水的地上世界……


【作者簡介】

安.阿吉雷(Ann Aguirre)
從小在玉米田中的小黃屋裡成長,擁有英國文學學位。在成為全美暢銷排行榜上的常客作家之前,她曾當過小丑、收銀台店員、配音員,現與丈夫住在墨西哥。

她熱愛每一種類型的小說,不論成人或青少年作品。安.阿吉雷的作品主要為奇幻、科幻小說,創作類型橫跨都會奇幻、奇科幻羅曼史、超自然懸疑羅曼史、蒸汽龐 克奇幻(和她丈夫一起),以及青少年小說。每本作品都在美國亞馬遜網站和Goodreads書評網得到四顆星以上的評價,分別在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今 日美國》暢銷排行榜屢獲佳績,從此奠定阿吉雷類型娛樂小說大家的地位。
《絕境三部曲》是她在青少年領域的初試啼聲,甫出版即獲各方媒體及讀者的廣大好評,也陸續拿下青少年圖書界的重要大獎,更加肯定了《絕境三部曲》的魅力與阿吉雷的實力。



譯者簡介


彭臨桂

熱愛閱讀、嗜聽音樂、沉迷電玩。譯有《無間任務》、《莉西的故事》、《39條線索》系列等書。
聯絡信箱:evanlibrary@gmail.com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facesface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